遠處,天空像湖水攪渾的一片黑,白天的雲大概全堆到了晚上。
合歡樹葉片變成了黑色,對生的葉片像是烏鴉羽毛。
徐行撐着欄杆,風流水般經過,帶着最後一點悶熱走了。
何昉靠在拐角,側着身:“怎麼樣,很舒服吧。”
“嗯。”徐行看着馬路,橡膠隻鋪了一半,路上沒有一輛來往的車,非機動車道上各種車雜陳,就像一個雜貨間。
“小時候在鄉下,滿天都是星星。”
徐行聞言擡頭,天上有四顆星星:“你去過鄉下?”
他與何昉的相處時間不長,雖然何昉沒說過自己的家境,生活也很節儉,還會去當家教。但何昉的家庭環境應該挺富裕的,一套就十多本的參考書,還經營酒吧,西瓜一送酒送整棟樓鄰居……
即使沒有這些,他也能感覺何昉和自己不一樣的地方。
“我當然去過鄉下,”何昉哎了聲,辯解道,“你怎麼小瞧人呢,我可厲害了,上山下山就和走平地一樣。”
“真的?”徐行是真有些驚訝了,“你幹過農活嗎?”
“那當然了,我可能幹了。”何昉語氣上揚,“小時候暑假我和何意就回老家,上樹摘枇杷,采香蕉,收梨子,抱柚子我全都幹過;下水釣魚,抓青蛙,捉雞,找黃鳝還是泥鳅樣樣拿手;我還會采茶葉,撿闆栗,種西瓜,曬稻子……”
這下,徐行驚訝了。
何昉說的事他有些都沒做過,徐行還有點難以相信:“真的?”
“我不說謊。”
“我還以為你這個年紀不知道呢,我家那裡離城市很遠。”
“這個年紀是啥年紀,不要抱有偏見哦。我外公家離着也就一個半小時的公交,他那裡有山有水,有院子呢。唔……但情況不一樣吧,我爺爺教書的,我那些表兄弟确實沒怎麼體驗過農村生活。”
“所以,我喜歡去外公家玩。但我外公現在身體不太好,大部分的山都給鄰居了,沒法像小時候一起去山上玩了。”
這話說得有些失落,徐行想安慰卻也不知道說什麼。
他爸媽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他連小時候被老人抱的記憶都沒有。
以往這種情況他多是不說話,隻站在一邊,但現在他卻不想讓何昉的話空空地落下,于是說:“你童年很精彩。”
幹巴巴的。
早知道不說了。
旁邊的人倒是輕笑一聲,問:“那你暑假怎麼過的?”
徐行想了想:“在家,我小時候家裡條件不好,不怎麼和其他朋友玩。”
“嗯?這和條件不好有什麼關系?”
徐行轉過頭:“和朋友玩生日要送禮物,有時候還要去同學家吃飯帶禮,到時候我生日我媽也得請回去,所以,我不太出去玩。”
“哦,沒有去鄉下乘涼?”何昉換了個話題。
徐行搖搖頭:“沒有,我四年級後爸媽去外地打工,就沒再回去幹農活了,暑假一到,就寄住在姑婆家,就是看電視。”
“原來你的宅是這樣養成的。”
徐行也笑:“我還覺得我沒戴眼鏡很神奇。”
“哎!我也是!我天天看書也沒近視。我記得我有次——唔,這個行為我後面被林女士狠狠打了一頓。我那次跟林女士說要配眼鏡,領了兩百塊,放學就搭車去書店買了套典藏版的福爾摩斯,回家呢,就把我先同桌不要的舊眼鏡帶回家,戴了一個星期都沒發現。”
“一星期後呢?”
“說來我就氣,明明說好的,那四眼同桌忽然找上門非要借我的福爾摩斯,然後,我就被我媽發現了。”何昉的語氣幽怨。
徐行毫不客氣地笑了:“他為什麼會找你借?”
“我拿零食換的眼鏡,他也答應了。但知道我買了書,就非得找我借,可是我、不想借。”
饒是這個時候,何昉說的都有些委屈:“……那是我買來收藏的。”
徐行倒是問:“你為什麼沒讓你媽媽給你買呢?”
“我好像我零花錢用完了,想買書就得幹活換,但是那套書太貴了,後面隻剩一套,我去的時候都拆封了,差點就給人買走了——雖然後面又被林女士給沒收了。”
何昉歎了口氣,轉頭問:“你有什麼印象深刻的事嗎?”
“小時候的事嗎?”徐行思考了一下,沒什麼特别的,“好像沒有。”
“一件都沒有嗎?有一點記憶的都行。”
徐行凝神想了會,說:“你知道一個打地鼠的玩具嗎?”
“你等等,我想想。是什麼類型的?”
“唔,就是小時候握住手裡玩的,按鍵亮了就按,打地鼠。”
“我知道!”何昉恍然大悟,“小學有段時間很火,全班都在玩。”
“是嗎?”徐行笑了笑,接着說,“我記得那會剛出來十塊錢一個。我們班的同學全在玩,我也想要,正好那次期末考試我考了第一,我媽忽然問我要什麼獎勵。我當時還想了兩天,十塊錢太貴了——最後我還是說了,我媽沒有猶豫,帶着我就去買了一個。”
“哇,很好玩吧?”
“嗯,我覺得是自己賺來的,還特别珍惜,不止怕壞還怕髒了。”
徐行話說得很輕,像片慢慢落下的樹葉。
他看着遠處的天空,像是在暗沉的夜色看到了畫面,額旁邊,一段哭聲似乎從很遠的地方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