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安歌略有猶疑,最終還是說道:“如果殿下信我,我有一個人選。是一位常年遊曆在外的大夫,半年多以前才常駐京城。經驗豐富,又和各方勢力少有牽扯。”
長安街。
傅安歌靜靜地注視着這間母親留下的醫館,木制的門楣上懸挂着一塊匾額,上書懸壺齋三個大字,左右楹聯,“但祈四海俱康泰;不慮壺中藥未開。”俱已有些歲月的痕迹,卻很幹淨。
擡腳走進醫館,一股淡淡的草藥香充盈着整個空間,熟悉的味道撫平了她心方才中湧上的複雜情緒。
目光投向醫館一角,一位童顔鶴發的老者正為病人把脈,忽然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擡眼望來,臉上難掩喜色。老人給病人開好藥方,又低聲交代了幾句,便起身快步走向傅安歌。
二人并未多言先入了後堂。
傅安歌躬身便拜:“多謝徐先生為我隐瞞,助我離京。”
白發老者名為雲鶴年,正是傅安歌提到的大夫,前世今生都助傅安歌良多。
“快快起來,”雲鶴年滿面笑容關心道,“你當初說有不得不做之事堅持要偷偷離京,我觀你如今已與往日大不同,可是事情已經辦妥?”
傅安歌點頭鄭重道:“不瞞先生,我如今在秦王手下做事,這次來也是想請先生幫我一個忙。”
她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畢竟老先生一身醫術高明卻常年遊曆,回京後也多為百姓診療,名聲不顯,可見非慕榮利之人,未必願意和皇室接觸。未料對方竟一口答應,未有絲毫猶豫。
擇日不如撞日,二人直接回了秦王府。
雲鶴年先查看了蕭承川的傷口,誇贊傅安歌處理地很好。繼而搭上蕭承川的腕脈,卻久久未曾言語。
良久,他才收回手。看向二人一臉凝重道:“重傷之人這種脈象我從未見過,縱然秦王殿下底子再好,身體也不可能恢複這麼快。”
傅安歌眉頭緊鎖,瞥了一眼摩挲着手指不知道在想什麼的蕭承川道:“那依先生看有沒有可能是毒?”
“毒嗎?”雲鶴年右手無意識地撫着長須,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終于他再次開口,“若說是毒,确實有這麼一種藥。此藥名為欺神散,藥如其名,意為能欺神仙。中毒之後會讓人日漸虛弱,但過程極緩,一兩年後才會突然爆發,如突染惡疾,直到爆發前脈搏則表現與常人無異。若真是中了此毒,如果不是秦王恰好受傷,便是我也未必能發現。隻是……”
“隻是什麼?”傅安歌追問。
“隻是據我所知,此毒是陰差陽錯才造就的,制藥者本為救人,沒想到卻出現這種情況,制藥之人早已将之盡皆毀去。”
傅安歌心中失望,但隻要是毒,絕對會有解決辦法,還有一兩年的時間,她不會放棄。
她送雲先生出府,在雲先生踏出門檻将行未行之時,突然轉頭說道:“對了安歌,你走之前有本手劄落在醫館,不如随我去取一趟罷。”
傅安歌心中疑惑,正欲開口相問,對上了老人的眼神,旋即笑應。二人回到懸壺齋,再入後堂。
“安歌。”
傅安歌聽到雲先生喚她的名字,卻預感到有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情要發生。
“能否告訴我,你為何突然離京,又忽然投入秦王門下。”雲鶴年聲音溫和,傅安歌卻能感受到其中的鄭重。
猶豫片刻,想起前世今生,老人待她如同恩師,便真誠道:“隻是驚覺往日浮雲蔽目。我雖為傅家長女,但如若有朝一日傅家的刀指向我,我恐怕是毫無還手之力。安歌不願如此。”
說罷,她沉默地看着雲鶴年忽然閉上雙目,似乎在猶豫,又似是陷入了回憶,未有微微顫抖的雙手顯示出他内心的掙紮。
終于,他緩慢地睜開了雙眼,眼中是傅安歌不懂的情緒。
“安歌,你可願拜我為師。”
傅安歌一怔,沒想到老人再次開口會說這個。未等她回應,老人繼續說道:“你母親去世前,囑托你若遇到難解之事,可來懸壺齋。你可知道這是為何?”
母親醉心醫術,病逝前幾日曾偷偷囑托于她,并再三強調不能告知任何人,連父親也不許。她隻以為是母親放心不下年幼的女兒在傅家深宅大院中生活,難道這背後還有其他隐情?
“你母親姓雲,名挽衣,為南洲醫藥世家雲家旁支的女兒,被當年初承家主之位的傅宣救下,二人順理成章結為夫妻。但沒人知道,雲挽衣并非她的真名,你母親本名雲霄,也并非出身南洲,而是夢溪谷雲氏獨女。我則是你外公最不成器的弟子。”說到此處,雲中鶴似乎陷入了極大地痛苦之中,急促的呼吸了幾聲。
傅安歌心中大震,原來如此。怪不得外祖家對她并不親近,她隻以為是南洲太遠,未曾相處過,親緣如此強求不來。
“那我娘又為什麼會成了南洲雲氏的女兒?”
雲中鶴目光透光雕花木窗,望向三十二年前那場大火。他滿心歡喜期待見到闊别兩年的師父師娘,還有不知又長高了多少的小師妹,卻隻看見火舌滾燙如山妖起舞,吞沒了雲溪谷的一切,也吞沒了他的過往。
他搖了搖頭,聲音澀然:“我不知道。我找到她時,他已經成了傅家的夫人。夢溪谷出事時她好太小,她隻說是南洲雲家的人收養了她。”
“當時有個有個嚴重的病人需要我出京一趟。我以為已經找到她,我們還有的是時間慢慢詳談……”雲中鶴苦澀一笑,滿是悔意和對自己的怨恨。
傅安歌想起了母親最後的樣子,其實已經記不太清了。隻知道母親病的很嚴重,父親說母親怕過了病氣給她,常常拒絕她的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