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末的陽市天比夏日晴,至少降雨減少。
裴子骞落地時已是下午三時,在飛機上并未用餐,但出機場後上計程車卻直接報了一家茶樓的名字。
到達時,已有一個人等候他多時。
“不知道你喝什麼,我點了兩杯飄雪。”對方說:“剛下飛機嗎,吃飯沒有?”
裴子骞挂好大衣,落座。
“吃過了。”他講。
“那就好那就好……其實你沒必要專程回來,一通電話就可以解決的事,反而耽誤你工作。”
服務員這時上來兩杯茶水,還未開放的茉莉白花在水中飄蕩。
待其走後,裴子骞說:“你聯系我這麼久,應該不隻是想要一通電話。”
果然對方的表情變了瞬。
“大伯是聯系你很久,但你沒有一次回複。”
自上次金湖區一别,陳素忠不知從哪裡要到裴子骞的聯系方式,還給Oneiro打過許多次電話,卻統統沒有回應,本已漸漸放棄聯系,直到這次突然收到對方發來信息,約他談話。
這位子侄的表情依舊不算好,但與上次醉酒時相比,周身的疏離帶上了層薄膜,至少不再鋒利得像把匕首。
這份尊重給了陳素忠良好信号。他張了張唇欲要繼續開口,卻被對方打斷。
“坦白講,”裴子骞說,“你憑什麼覺得我該回複?”
他與陳素忠的關系向來不遠不近,國外五年間除了彙款外沒有任何聯系,祖母的去世對方更算是直接原因,諸點相加,他于幾年前打回的錢就已經足夠買斷他們的關系,即你分一口飯給我,長大後我還給你。
收到對方源源不斷試圖聯系的消息時,裴子骞其實并不意外。
陳素忠早年好一個“賭”字,麻将、牌桌,一晚輸赢上萬,妻子許多次威脅與他離婚,他也下跪承諾過許多次絕不再犯,卻不料在生意場上賭了個家破人亡。
這樣的人打來電話,誰都知道是什麼目的。
“大可直說你要多少。”裴子骞沒有碰桌上的茶水,交叉雙臂,眼神淡漠:“這是最後一次。”
陳素忠的唇卻閉了閉,他臉頰上的皺紋随着動作起伏一瞬,接着重新啟唇。
“我不是要錢。”他說:“大伯知道你不會信,但是我真的已經不碰那些東西了。”
說着他取出手機,按開鎖屏,碎裂的屏幕上背景是一片藍天照映金湖,湖邊欄杆前有一位一懷抱小孩的女人,面容含笑,手給孩子指着鏡頭的方向。
裴子骞認出那個女人是他的伯母。
“你伯母添了個弟弟,”陳素忠講,用手指點了下那個孩子,“這是你的表弟。”
他的表情洋溢着幸福,就像一切晚年得子的父母,望着照片的眼神中充滿慈愛。
這種眼神令裴子骞陌生。
“恭喜你。”他平靜地說。
目光在那張照片上再次停留兩秒,他忽然收起視線。
“這就是你找我的原因?”他問:“讓我見證你的家庭有多幸福麼?”
這次的語氣依舊平靜,但眼神卻涼得透頂。
陳素忠茫然擡首,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問。收起手機,他說:“我們是一家人,沒有你家我家之說。”
“是嗎?”裴子骞說:“可是我姓裴,你姓陳。”
這句話陳素忠曾經親自對裴子骞說出口,許多次,不過可能連他自己都已忘記。
看着對方無措卻又沒有反駁的樣子,裴子骞低下眼眸,笑了一下。
“算了。”他說:“還有沒有别的事情?”
陳素忠說有。
他從放在椅上的包中取出一張卡,遞到裴子骞面前。
“你打來的兩次錢,大伯當時用了一半去買房。”他說:“作為長輩,本來就不應該用你的錢,這不前兩年拿到一筆補償,現在總算湊齊還給你。”
銀行卡薄薄一片,唯有數字凸起,裴子骞眉間逐漸皺起,隻拿目光劃過這張卡的表面,沒有一隻手擡起。
“為什麼要還給我。”他問。
陳素忠說:“你在外面打拼不容易……”
裴子骞打斷:“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給你這筆錢?”
陳素忠怔了下,說:“你一直是一個孝順的孩子。但是大伯大媽不想拖累你,這幾年錢難掙,你現在在做生意,指不定什麼時候需要用錢。”
“所以你覺得我給你錢,是在孝順你?”
裴子骞忽然輕笑出聲。
良久後,他說,“我真不知道要怎麼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