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海市已是下午五時。
傍晚時宋清訂了一家法餐,又被他要求換成中餐。
臨時訂桌,沒有包廂,但位置倒還算好,至少靠窗。宋清興緻缺缺,就餐間一直盯着黑屏的手機,像是在等待消息。裴子骞也沒有話要講,他沒有飲酒,考慮用餐結束後出門買一包煙。
這時忽然身後有人叫了聲裴子骞。
“真的是你?”一位身着灰色西服的男士伸手要同他握手。
裴子骞反應了幾秒,認出這是自己大學時期的室友。他在國内僅念了一學期,與室友關系剛剛熟絡後就出國,聯系方式倒有,但後續沒再有過交流。
他回握對方:“好久不見。”
裴子骞對這位同學的印象是性格外向,最早與他稱兄道弟。果然對方現在的性格依然大咧。
“那可太久不見了,”對方說,“我想想過去多少年,一二三……五年了!不過這期間你的Oneiro我可一直關注着的啊,裴總。”
老同學這樣一聲調侃,裴子骞不免笑道:“錢總你也不差,怎麼樣,來吃飯?”
錢宇說:“剛談完生意啦。畢業後我自己接管家裡的小公司,這不你們最新的那款智能眼鏡,有一項環節就外包給我們的。”
裴子骞就道了聲這麼巧麼,然後将對方介紹與宋清認識。
宋清知曉後也笑着和對方握手:“巧成這樣,找時間一定要和錢總一起吃飯。”
錢宇就笑道:“沒問題,重要的是你和裴總賞臉咯。說起來我也是這兩天才知道陽市的科技交流會你們有去,我也收過邀約,但是行程沖突,要是當時知道裴總你回老家,怎麼的我也要找你做東道主。”
裴子骞重複他的話:“沒問題,重要的是錢總賞臉。不如現在就給我們個面子,坐下來叙叙舊。”
錢宇嗐了一聲:“什麼面子不面子,老同學,何況還是合作夥伴,再這麼生分就不聊了啊。”
話雖這麼說,人卻是入座席中。
裴子骞招侍者來點菜加副碗筷,對方卻擺手稱已經吃夠,飲點酒聊會兒天就好。見對方其實已有酒意,裴子骞料想方才生意場上就飲酒不少,便稱自己剛服完藥就不點酒了,上一點茶水如何。對方欣然應允。
三人聊了會兒天,内容不出那項智能眼鏡制造,宋清提問一些關于智能假肢方面的問題,錢宇恰好對此有所涉獵,于是二人添加聯系方式。
裴子骞飲一口茶,感覺抽煙的欲望被聊天消下一些,四十八小時以來難得心情不錯。
在海市念書的半年雖然心情不佳,但卻是他的人生迄今為止中最輕松的半年,經濟上沒有壓力,學業上和後來相比也稱得上松放,因此尚擁有過許多美好的回憶,這次回來,他甚至預備在這個地方再獨自待上幾天,權當散心。
于是面對老同學,他主動掀起話題。
“說起來你是廣省人吧,”他道,“我記得那年你帶了幾盒雞仔餅來學校,宿舍一人一盒。”
“這你都還記得!”錢宇笑道:“那時候我開學前看攻略嘛,大家都說要帶家鄉特産和室友熟絡,我思來想去隻能就帶了雞仔餅,現在想來也不知道當年怎麼拿得出手的。但帶特産還是有一點好處,就是你到現在還記得我是廣省人。”
裴子骞笑:“被雞仔餅收服了。”
“記得一開始,我分辨了許久你們都是從哪裡來的,尤其是你,你的普通話沒有口音,根本聽不出來是哪裡人,後來才知道原來你們陽市教育那麼發達,學生從小就講普通話,一個二個都沒有口音。”
裴子骞自幼就不講方言不假,但對方最後一番論斷讓他不得其解。
“學生從小講普通話?”
“不是嗎?”錢宇道:“我也是猜的。主要那一年你那個高中同學給我的沖擊太大了,講話沒有南方口音就罷了,居然還有首都味兒……”
裴子骞倒茶的動作停了下,擡眼看他。
“哦,這事你可能不知道。”
錢宇就說:
“說起來你真的神出鬼沒,當年你走得匆忙,寒假還沒開始就離校了,我們都不知道你去了哪裡,還是這兩年關注Oneiro才知道你原來去了德國留學。就在你走後差不多一周,有個人敲門到我們寝室,自稱是你的高中同學。也不知道他是怎麼進學校來的,總之我們就說不清楚你去哪裡了,後來也就釋懷,你連相處三年的高中同學都能抛棄,我們這種一學期的,嗐喲……”
裴子骞越聽越僵硬,握着茶杯的左手差點被茶水澆到,還是宋清這時眼尖手快扶了一把他手中的茶壺。
他放下水壺,甚至沒有分神抽紙巾擦手,直接問:“找我的叫什麼名字?”
錢宇見他表情不對勁,看了一眼宋清後,說:“這個記不清了,過去太久,我最多隻記得他的臉,總之挺瘦,挺高的……”
最終一餐飯很快結束。
宋清與錢宇說過回見後轉身歎了口氣,接着給裴子骞散了根煙。
裴子骞靠在路邊,沒有接。夜晚華燈初上,鱗次栉比的大廈燈光照在臉上有幾分朦胧。
宋清見他不接,剛要收回手,卻聽他開口。
“你知不知道我在戒煙?”
宋清把煙叼自己嘴裡:“是嗎?那你這次夠久,算起來戒了五個小時,大獲全勝。戒完沒?”
“沒有。”
“行,”煙盒塞回兜,宋清捧手要點燃自己叼着的煙,“明天再抽。”
裴子骞卻盯着那抹煙點光亮,忽然上前,取過他手指挂着的車鑰匙。
“幫我買條煙,常抽的那款,我先回酒店。”
說完就朝停車場走去。
宋清一口煙吸一半就停下,嘴巴裡還在冒白煙:“喂,你自己沒長腳嗎……”
十分鐘後裴子骞回到酒店。
開門插卡,他腳步一刻不停地走向行李箱,取出最底部的那個紙盒。上了不知道多少轉發條後,月亮河伴随着發條轉動的聲音緩緩流出。
他終于靠在落地窗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