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皎有咖啡因不耐受,奶茶、咖啡,甚至一些茶葉,他都不能碰,尤其是最近幾年,偶爾接觸到一杯低因飲品他都會難受到廁所嘔吐。
但今天即使沒有這杯咖啡,他也想吐。
有一種說法是當人悲傷或情緒受到沖擊,總之内心起伏到了極緻,第一個想法一定是想吐,胃是一種情緒器官,有時它的反酸恰恰能比拟人心理上的難過。
抛開今日這次,最近五年來,卞皎一共這樣吐過三次。
第一次是高考結束那天,鄭懷遠的謊言被他發現,飛行當時已經過半,艙内燈光暗下,他忽然解開安全帶朝廁所跑去,身後的安保反應過來後立馬追上,最終他撐在廁所牆壁嘔吐,回家後才發現膝蓋不知在什麼時候磕碰到一大片烏青。
另一次是一個月後與鄭懷遠回陽市那天,他得知裴子骞大伯也參與了這項工程,而對方的母親間接因此去世,傍晚他在酒店馬桶旁半跪到深夜,鄭懷遠要帶他去看急診,卻被他拒絕。
今天他與裴子骞提出聊聊,卻沒想到整段對話中說話最多的反而是對方。當對方提及到法院門口那次對視後,他的腦海中隻有一個想法——結束。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沒有辦法和睦,因為他連辯白都做不到。
落座之前他本來有想,是該與對方講他通訊受阻,還是該說鄭懷遠連他都欺騙,他以為這是自己與裴子骞之間最大的誤會,他并不奢求這個誤會解除之後能與對方重回什麼關系,但至少想讓對方能夠不要那麼恨自己。
可是當裴子骞一字一句說出那些對白的時候,他才意識到,真的想錯太多。
原來對方早已不恨自己。
不是誤會解開的不恨,而是沒有必要的不恨。
通訊受阻,對方有為自己找理由,鄭懷遠的欠債,對方也為自己想對策,卞皎就想到最近幾個月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好像不管闖下多大的禍,總能因為意外的原因被圓起。他無法不将其聯想到裴子骞,可是越想下去,胃裡的異樣就越明顯。
第二日他有兩場戲要拍,但前一夜卻整晚沒有合眼,好在劇本都是提前背過一遍,強撐着狀态拍完兩遍後導演居然也讓通過。
結束後他回到賓館,躺在床上依舊無法入眠,将薄荷香薰拿出來點燃,湊到鼻子面前貪婪得像呼吸最後一口氧氣一樣,直到鼻腔已經開始發痛才作罷。熄滅香薰,他忽然從床上站起來,下樓打了個車到金湖。
如今是十月,陽市金秋,某一條街有梧桐葉落,再穿過,卞皎就看見陽山中學那排正在盛開的桂花樹,隔着一條單行道的距離在風中灑落花雨。
車窗降下,竟然有那麼一兩顆花瓣灑進車裡,他垂手捏起,恍惚間不知道回到什麼時候,他隻想起桂花花瓣是圓的這句話,他始終沒能同裴子骞講。
走過陽山中學後,司機的路線就逐漸清晰,卞皎看着窗外次序後退的街景,遠處太陽已在西沉,這兩日陽市的天氣特别明朗,不像那一年的中秋後連下一周的雨。
最終下車。卞皎順着記憶中的道路走到曾經的住宅區,如今他已不是業主,沒有辦法進入門内,隻能在雕刻花紋的圍欄邊找尋到熟悉的那個背面,兩層的獨棟别墅外觀依舊沒變,就連隻能露出一點的前方花圃都還種着曾經的粉芍藥,那是他母親以前最喜歡的花卉,後來連帶着鄭懷遠也一起喜歡上。
卞皎就想到鄭懷遠。
大概三年前,鄭懷遠因飲酒過量,某個夜晚突發腦梗,卞皎那時在學校,已經很久沒有回一趟家,接到電話後他才趕到醫院。因為初中時期母親住院的緣故,他并沒有多麼慌張,再大的病最後都不過一個死字,這點他早已習慣。
他從小圍觀死亡。
在還不知道死這個字是什麼意思時,他就已經親眼見證過一個活生生的男人在自己面前突發疾病離開人世。
那個時候他還在念小學一年級,周末跟母親在市區住,母親當時在和一個外地的男人戀愛。卞皎很讨厭那個男人,因為他,母親總是要去外地,經常連周末也不會回家吃飯。有時周末在家,那個男人就會和她一起過來,他會摸着卞皎的頭叫他名字,說要他聽話,卞皎就會掙脫開,然後說我的名字不念一聲,媽媽說念要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