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皎,”他的目光垂落在那雙來取合約的手,“我以為你過很好。”
那雙手動作停滞,擡眼看他。
卞皎終于敢擡眼。他終于可以看清五年歲月在這個人身上留下的痕迹。
裴子骞的臉果真瘦了很多,他的鼻梁還是高挺,唇瓣線條也還是利落的,卞皎卻将目光停留在他的眼眸處。他想這尊眉眼被時間雕琢得更加深邃了,眼尾鋒利,卻比以前多了好多疲倦。
原來真的過去,好多好多年。
“你過得好麼?”裴子骞的眼皮忽然擡起。
卞皎匆匆移開視線。拾起文件,他後退了一步,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還好。”
接着他聽見裴子骞說:“是麼,那我很失望。”
擡起眼,對方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唇瓣平直成一條線。
“我不想你過好。”
卞皎以為自己聽錯,攥緊文件的手指無意識收緊:“什麼?”
裴子骞卻站起來,平視他的眼睛,再度重複:“卞皎,我不想你過好。”
他走近一步,幾乎快到卞皎身前,就像過去每一次要擁抱前的靠近,隻是這一次誰也沒有伸出雙手。他說:“你在遲疑什麼,是不是覺得我這樣說話,真的一點不給你顔面?”
他從卞皎手中抽出那疊合約,卞皎就看見那疊塑料外殼包裹的合約被他輕輕拆開,好像風中飄零的紙張,一頁一頁掉落在地。終于,動作停留在某一頁。
“十萬塊一部電影,這麼便宜,”他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像一把淬毒的匕首,透過無數限次的回憶,将卞皎殘存的幻想無情擊碎,碾壓磨粉,不留餘地——
“是不是買你一夜,也這麼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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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然設想過無數次重逢,但其實早就知道,我們如果再見,絕不可能體面。”卞皎說:“果然。”
他講述這件事時,表情竟然比此前都要平淡,方岑看着他,感覺這個結局實在太過突兀,像搬運盆栽時被刺中手心,第一瞬間的想法便是去尋找那根刺的來源。
方岑說:“重逢時拿這件事反擊,在我看來,他才真的不體面。這不過是小時候不懂事的玩笑,任何有度量的人都不至于因此記恨,恨這個字實在太重,我更傾向于他隻是對你們的分開耿耿于懷。當然,我不知道你們當初分開的經過,也許你可以……”
“就到這裡。”
卞皎的眸光閃動,在這段不短的談話中,他頭一次出現回避:“方岑,謝謝你聽我講這個無聊的故事,到這裡已經足夠。”
他道别,拉開車門,好像随時準備下車,方岑就看見他的身影倉促撞進夜風之中。
宿舍一盞窗戶亮起。
機械的洗漱後卞皎終于躺到床上,竟然比預想中的放松,甚至很快閉上眼睛。也許是因為他埋藏五年的心事終于被講出,又也許是他終于在這一天确認了一件事情,總之在墜入夢的最後一秒前,他忽然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心底說:
不對,方岑說錯——
恨這個字确實很重,但他與裴子骞之間,并不是擔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