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聽見名字這一天,是中秋晚會的三天後。
這些日子卞皎日夜都在康複醫院照顧後爸,期間紅姨也去了兩次。這一天她去的時候,偏癱的姐夫坐着輪椅,似乎在看窗外的鳥迹,卞皎則坐在離門更近的病床旁削水果。
紅姨先叫了聲姐夫,輪椅上的男人就動了動眼睛看她一眼,沒說話。她摸不準他到底能不能說話,剛中風那陣他嚴重失語,到現在做了一年半康複卻也還是失語,也不知道是真說不出還是不想說。
接着和卞皎打招呼。中秋那晚的異常她還記着,因此不放心地多留意了幾眼卞皎,好在那張臉孔隻是比平常要白一些,像沒曬到太陽的那種面色,其他看不出來什麼。
拉了個椅子坐下,就聽見病房的挂壁電視上播放着當天的熱點新聞。
頭條是嚴肅的女音:“著名導演張某涉嫌偷稅漏稅問題,多平台賬号被封禁……”
紅姨擡頭,屏幕上赫然是一張男人面孔,雙眼處打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馬賽克,都不需要辨認,正是那晚和卞皎發生沖突的導演張明德。
她愣了一下,朝卞皎看去。就見卞皎的頭也擡起來了,手中一把凜灰的水果刀,削到一半的蘋果皮搖搖欲墜。
一陣震動突然響起,卞皎恍然回神一般拿起手機看了眼,接着他往床頭櫃墊了一張衛生紙把刀和蘋果放下,起身去接。
紅姨聽得出是劉成的電話,内容不用猜也知道有關什麼。
娛樂圈瞬息萬變誠不欺人,她卻還是有些驚訝。畢竟那張明德也是個好大的導演,怎麼會在這種事情上被開了天窗。
窗旁卞皎的回應聲一下一下地傳來,沒有什麼情緒起伏插在起伏的娛樂新聞裡,有些像發條卡頓的機器。紅姨轉身拿起電視遙控闆想把聲音關掉,再次看向屏幕時,卻被上面的配圖吸引了注意。
一張黑灰色調的偷拍視角圖,一男一女先後下車。
“……小歌後陳久玥與神秘男子親密挽手,中秋之夜一曲《月光症候群》其實暗指好事将近?”
圖片切換到下一張,鏡頭相較上張更加拉近,顆粒感十足的畫面中陳久玥清麗的側臉清晰可見,她身上披着一件黑色西裝外套,手臂挽着身側的男人,正擡頭似乎在和男人說話。
男人正好背對鏡頭,隻能看見一個高大的背影,肩膀寬闊,挺拔厮稱。
卞皎的電話結束,這時握着手機剛巧轉過頭來。
“……據悉該男子或為鵬遠集團長孫,剛剛歸國的鵬遠科技CEO。”
“裴子骞。”
三個音節。
撲通。有什麼東西掉落在地。
紅姨扭頭先朝卞皎看去,對方白色運動鞋的腳邊幹幹淨淨。視線轉了下到病床邊的輪椅,才看見自家姐夫居然扭動身子,擡起來了左半邊手臂在朝床頭櫃上扒拉。
原來是那卷削了一半的蘋果皮被他碰掉了,正好落在下面的空洞的垃圾桶裡,黑色塑料發出的聲響。
卞皎及時趕到,一雙纖瘦的手動作迅速,拿起那顆蘋果遞給他。紅姨就看着自家姐夫沒有接,一雙混沌的眼睛瞪得圓挺,直直盯着卞皎的另一隻手看。
卞皎的另一隻手裡能有什麼?不過是拿蘋果時一起拿起的那把水果刀,刀口鋒利,映着執刀着手部皮膚的冷白。刀背上面些許細碎水痕,有些像霧朦胧,叫人無法看清反射了什麼。
一陣嗚嗚呀呀的谵語忽然從姐夫嘴裡團嚷出來。
紅姨離得太遠,依稀隻能聽見幾個模糊音節,然後就是卞皎倏然擡起頭朝她看來的視線。
那視線先是下意識的錯愕,接着被一層防備取代。
紅姨詫然一秒,心裡頓時生出不解與涼薄之意,不過下一秒就被那防備中夾雜的駭然給壓了下去,她雖不解,但直覺卻驅使她低下了頭,佯裝去調自己手中的遙控闆。
病房忽然岑寂,是她手上的靜音鍵終于按下,奇怪的是病人那嗚呀的聲音竟也随着新聞播報同一時間消失了。再擡頭,電視上的新聞已放到下一條。不知道是哪個無關痛癢的明星又被曝光了哪場無關痛癢的戀情,色調高度統一的狗仔偷拍圖貼在屏幕之上,沒有配音解說。
這一次的照片分明比上一條新聞的要清晰,事件主人公衣着高調,面孔華麗,卻無法吸引這個病房裡任何一個人的注意力。
紅姨出神幾秒,猛地像是想到什麼朝病床邊看去。
病床旁,卞皎原本站着的身影已經蹲下在輪椅邊。他一手握着濕巾紙袋,另一隻手輕輕擦拭着地面不知從何而來的污漬。也許是錯覺,紅姨隻覺得那頭埋得似乎有些太低,太過分了,整個人蜷在一團,像一隻花壇上被人撥弄的蝸牛。
這一瞬間,她突然釋然了之前在卞皎眼中看到的那抹防備。蝸牛的觸角對世界充滿防備,但蝸牛至少還有一層薄外殼。
卞皎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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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見卞皎前,張紅霞就聽說過他的事。
“挺靈動的小孩,”她的大姐張翠雲這樣評價這個前夫的繼子,“要是他願意,你們公司把他簽下來也未嘗不可。”
張紅霞當時笑:“那鄭懷遠現在兜裡的子可不少,他能願意讓自己的小孩進演藝圈這種地方?早退回去十年,到你們剛離婚那會兒,倒還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