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出租車裡,吃飽喝足的岘青,困意漸漸襲來。她靠在座椅上,思緒飄忽:第一次見常月明時,他是白色的,溫和無害;後來在網絡上,他像是黑色的,刻薄刺人;而今天,他卻像是紅色的,像枯花的紅,帶着一種看過四季的意盡闌珊。他的周到和禮貌,更像是一種疏離,不帶人情味,漫不經心。想着想着,她的眼皮漸漸沉重,意識逐漸模糊。
直到常月明輕輕推醒她,她才猛然驚醒,她像倒數名次的學生在考場上因為破罐子破摔睡着,被監考老師喚醒後慌亂交卷。下車後,兩人站在路邊,準備分開回去。岘青忽然叫住他:“你等一下。”她從口袋裡掏出一支桂枝,細密的桂花簇擁在枝頭,香香的遞過去。
常月明愣了一下,嘴角拉了一個大括号,伸手接了過來。岘青笑了笑:“飯店裡看到的,太香了,忍不住折了一小枝。送人桂花,手有餘香嘛。”
常月明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桂枝,語氣帶着一絲調侃:“我謝謝你,偷花大盜。”
兩人相視一笑,道别後各自轉身離開。
夜色中,常月明捏着桂枝,指尖傳來細微的觸感。這不是他第一次收到花,卻是第一次收到桂花,還是一支帶着幾簇花朵的桂枝。回到宿舍,他在燈光下仔細端詳那些細小的花朵,香氣若有若無地飄散在空氣中。看了一會兒,他将桂枝輕輕放在桌上,轉身收拾衣物去洗漱。
等他回來時,孫綿恒正坐在他的座位上,手裡捏着那支桂花,笑得意味深長:“老常,哪兒采的野花?沒想到你還有這愛好啊,平時咋沒發現呢,哈哈哈。” 常月明瞥了他一眼,語氣平淡:“樓道裡看到的,覺得别人亂丢垃圾在地上不太好,就撿回來了,正準備丢掉。”說着,他從孫綿恒手裡拿回桂花,随手丢進了靠桌邊地上的袋子裡,那是下午買褲子時用的袋子。
孫綿恒聳聳肩,沒再多問,轉身回了自己的座位。常月明坐下,目光不經意地掃過那個袋子,桂枝的香氣似乎還在空氣中隐隐浮動,但他很快收回視線,打開了桌上的電腦,仿佛那支桂花從未存在過。
日子一天天過去,常月明依舊是那個常月明。外殼梆硬,在連續的對話中,他的反應迅速,結束卻是随意的。他幾乎不主動找岘青說話,消息有時回有時不回,即便回複,也總是寥寥數語。網絡上黑色的常月明,好像是光不太照得進去的存在。
他任性的怼着岘青,從不說軟話。或許他早就看準了岘青對他沒有脾氣,無論他說什麼,過不了幾天,她總會再次發來消息,而他也不會翻舊賬,仿佛從未有過不愉快。
岘青時常盯着他□□在線狀态發呆。那個永遠亮着的頭像。她忍不住會想,每天都會遊戲在線的常月明,自動挂線的□□信息提示總會閃爍。他是會忽略掉這些提示,還是每天點開看看,又或者,挑個心情不錯的日子,随手回上一句?這樣的猜測讓她感到沮喪,自己隻是他生活中可有可無的選項。
等待真是讓人枯萎,而追問則更容易讓人覺得自己變小變輕,甚至不值一提。岘青如今也是玩上了遊戲的人了,一場勇敢者的遊戲。
岘青的眼睛有220度的近視,度數不算深,但她總覺得戴眼鏡是件麻煩事。除了上課,她很少戴上那副近視眼鏡。走在校園裡,她的視線掃過人群,隻能模糊地辨認出輪廓,除非刻意放緩腳步,眯起眼睛仔細看。久而久之,她習慣了等别人先打招呼,倒也省去了認錯人的尴尬。
暮色中的梧桐葉簌簌作響,岘青走在圖書館回宿舍的林蔭道上,近視讓整個世界都蒙着層毛玻璃。遠處籃球場的燈光像暈開的光斑,模糊的人影在其中躍動如皮影戲。手機震動時,她差點一腳滑進路邊的排水溝。
電話是同班同學鄭興打來的,他的聲音有些急促,背景裡還夾雜着球鞋摩擦地闆的聲響:“岘青,你在宿舍嗎?能不能幫忙叫上女生們來球場給我們隊加油?我馬上要上場了。”
岘青停下腳步,站在路邊的一棵梧桐樹下:“我現在在外面,不過菲菲在宿舍,你直接找她吧。”
鄭興更急了,語速飛快:“我這邊馬上要上場了,來不及了,你幫我聯系一下菲菲吧!我們是鹿人隊,我穿15号球衣!”話還沒說完,信号就斷了,隻剩下嘟嘟的忙音。
岘青歎了口氣,隻好撥通了菲菲的電話。菲菲一向熱心,聽完情況後立刻答應去召集女生們。挂掉電話後,岘青繼續往宿舍走。路過籃球場時,她下意識放慢了腳步。平時她對籃球沒什麼興趣,加上近視看不清,很少關注球場上的動向。
黑色的常月明在網絡上對岘青總是敷衍了事,岘青原本還想着什麼時候能在球場上見到他,心裡那份期待也漸漸淡了。經過籃球場時,鐵網内爆發的尖叫讓她駐足。隔着網格望去,跳動的身影如同打翻的棋盤,黑色與白色在刺眼的射燈下交錯穿梭。一個穿黑色球衣的身影隔着鐵網運着球過來,沒人攔得住他的樣子,她突然想起鄭興說的"15号",這個躍起投球的球員一個轉身把醒目的 “15号”遞到眼前。
"鄭興加油!"她扒着鐵網大喊,聲音撞在金屬網格上嗡嗡作響。
正要投籃的常月明手一抖,球脫手時在籃筐上颠了三圈才落網。場邊爆發的歡呼聲裡,他踉跄落地,隐形眼鏡清晰映出鐵網外蹦跳的身影,是劉岘青,她跟着興奮起來,揮舞着手臂:“鄭興真棒!啊啊啊,太厲害了!”
"瞎子。"他低聲罵了句,轉身時無奈地搖搖頭。夜風卷着汗濕的球衣,方才險些扭傷的腳踝隐隐作痛,可胸腔裡鼓脹的情緒,投進三分竟有些憋悶。比賽正緊張,他顧不上多想,迅速回防組織進攻。
中場休息時,常月明下場慢慢走到場邊,擰開礦泉水瓶子,涼水滑過喉嚨,也澆不滅心頭的煩躁。他低頭查看腳踝,那裡已經微微腫了,刺痛感一陣一陣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