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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嶺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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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平生穿着白底千層黑布鞋,身量與岘青相仿,穿了一件小立領對襟絲褂,戴一副銀色邊框眼鏡,他推鏡框時食指會在空中頓一下。下颌骨微微前突的輪廓本應顯得世故,卻意外生出質樸的誠懇。他看着年紀三十歲出頭,實則四旬。不知道是不是眼鏡的關系,他言談間有一絲絲的拘謹,盡管已經被生意場沖刷得足夠圓滑自如,但是他殘存的一點點的不自然,讓岘青放松下來。她喜歡有破綻的人,那可能是對方不願被磨平的存在,也可以是故意展示的漏洞。

這次出差本就沒有大宗交易的計劃,是比較輕松的登門拜訪、看貨和買樣為主,所以岘青更願意往好的地方想。于是她利落地伸出手,掌心結實地裹住對方的手。任平生的手比想象中小,握手時察覺到他掌心微潮,像紫砂杯底若有若無凝着的水霧。這發現讓她抿了抿嘴,來時路上反複掂量的客套話突然變得松軟,像蒸籠裡塌了形的米糕。

任平生笑着感歎“真是後生可畏”,目光掠過劉岘青細瘦卻有力的手腕。那隻戴着金镯子的右手與他相握時,掌中薄繭的粗粝感讓他微怔,這竟是一隻親力親為的大手,可以想象她絕非養尊處優的蠶寶寶。眼前人長臉盤上散着濃密黑發,薄粉紅唇倒襯出幾分幹練。她背着單肩布包拖行李箱的利落模樣,像極了趕早班地鐵的都市白領。和之前視頻裡那位身着旗袍的江南玉人竟判若兩人,這種隔着互聯網的微妙反差,讓任平生暗歎互聯網營銷做得風生水起的時代大勢實在是在所難免。

劉岘青迫不及待提出要先去曬場看看,任平生看她興緻很高,朝阿元擡了擡下巴:"主随客便。"去曬場的路上,任平生問及午飯,岘青直說飛機餐墊過肚子了。他執意要盡地主之誼:“食在順德。順德菜出了名的,總得嘗個鮮。” 話音未落,車子已絲滑拐進巷口,阿元的方向盤打了個滿轉,驚起檐下一串曬着的臘鴨。阿元選了生哥常去的私廚,一行人走進包間,八仙桌旋開孔雀藍的台布,五寸青花碟次第鋪展。桑拿雞掀開竹籠時白霧轟然騰起,皮下凝着金黃油珠;魚生薄如蟬翼鋪在冰上,配着檸檬葉絲與炸芋絲小山;燒鵝琥珀脆皮裂開細紋,滲出半透明的蜜汁。

岘青驚覺南北飲食差異之大,生在中國真是太幸福了。任平生轉動玻璃轉盤,老火湯的椰香混着陳皮氣息漫過來:“先飲湯,潤腸。” 服務員還在陸續上菜,雙皮奶凝着淡黃油衣,裝在瓷盅裡剛被放定輕叩桌面便顫巍巍晃。劉岘青笑着表示:“任總太破費了。” 任平生用公筷往她碟裡布了片透光的魚生:"初次見面摸不準口味,總得多試幾樣。"他摘下眼鏡擦拭水霧,"順德菜講究分量精巧,你每樣嘗兩口,揀合胃口的吃。"自己卻隻舀了半碗老火湯,瓷勺刮着碗底沙沙響。

岘青解開手腕的皮筋将長發挽成一團發髻,她夾起魚生蘸滿花生油,舌尖猝不及防撞上鮮甜,這才驚覺順德魚生竟是不蘸醬油的。任平生看她瞪圓眼睛,笑着指指芝麻鹽小盞:“嶺南人信原味,好比香雲紗染泥,料子底子好,才敢素面朝天。”岘青毫不客氣,吃得過瘾,又夾了一塊桑拿雞送進口裡,軟彈雞肉裹着沙姜香轟然漫過口舌,皮下凝着的油珠正巧滾落在她虎口薄繭上,她大力吃起這一桌子順德美食。

任平生這二十多年來見過的商人無數,女子無數,今天這麼一個女孩子骁勇的吃相惹得他滿心歡喜,她安安靜靜坐那裡好像跟着家裡大哥外出打牙祭的小妹,吃得阿元也忍俊不禁起來,他強壓住嘴角,背過身去咳嗽,肩膀可疑地抖動着。岘青絲毫不受影響,她暢快的大朵快頤,吃完她滿意的放下筷子,還是一心想去看看曬場。

鐵門在陳舊的吱呀聲中被推開,近處工棚内,成排香雲紗布匹在竹架上繃得筆直靜待砂洗工序,像晾曬的幹海帶。任家的曬場大得一眼望不到邊,遠處露天鋪到天際線的竹架上,未砂洗的香雲紗布匹被鐵夾咬住邊角,在鹹濕海風裡翻飛如旗。工人推着塗泥機勻速碾過,薯莨汁液滲進布紋時騰起鏽色霧氣,空氣裡浮着類似新鮮薯莨汁混合鐵器生鏽的腥酸味。

任平生抓起一把曬幹的河泥搓了搓,細沙從指縫間簌簌落下:“現在機器能控泥漿細度,比老師傅的手還穩。”他布鞋底沾着經年累月的褐色泥垢,沿着曬場走道給客人介紹時,竹架投下的光斑在他藏青色褲腿上明明滅滅。

劉岘青的指尖在布匹邊緣蹭了蹭,沾着未幹的泥漬笑道:"橫豎要曬夠四十八天。"她拍素材時格外仔細,連塗泥機齒輪間的薯莨殘渣都要湊近拍特寫。任平生見過太多舉着相機走馬觀花的訪客,倒是頭回見人拍完素材直接換上工裝靴,蹲在泥槽邊跟老師傅學刮泥手法。

老匠人握着她的手腕往泥漿裡壓:"得讓泥吃進布紋!"飛濺的河泥沾在她挽起的袖口,又在紮起裙邊的綠袍子上暈開星星點點的褐斑。任平生望着岘青後頸沁出的汗珠,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暴雨天,自己也是這樣渾身濕透趴在竹架上搶救布匹。那時老場主後來的老丈人罵他死心眼,隔不久卻把祖傳的河泥配方塞進了他褲兜。

鑰匙串撞在黃銅鎖上清泠作響,任平生引着人繞到店鋪後門。先前曬場裡硬挺的布匹此刻垂在木架上,像被馴服的潮水。岘青挑起匹鴉青色料子,借了室内的燈光,隐約間布料暗紋裡竟浮出鐵鏽紅的雲紋。

"這叫過烏,得趁着三伏天露水未幹時染色。"任平生拿起銀質杆鑲了玉蘭花頭的翡翠茶鏟勺出單枞茶進茶壺,紫砂茶壺嘴吐出白霧,"去年連下37天雨,光翻曬就折進去......"沸水聲截斷尾音,茶案上騰起的熱氣模糊了他眉間皺紋。

岘青接過茶杯,食指合并中指扣了茶桌兩下。喝下一口香茶:“任總,敢問香雲紗這些年如何定價呢?”任平生起身離開茶桌,從架子上擡出一匹布料,抖開這匹泛着幽光的料子,褶皺流動如陳年酒漿:"定價這事,日頭錢占三成。日頭天數、人工成本、市場風向...有時候連我都算不準。"他吹開茶沫,"去年陰雨多,成本就比前年漲兩成,可客人隻當是炒作風向。"

布料堆在八仙桌角落,岘青摸着塊指甲蓋大的幹涸河泥,忽然明白展廳茶台不隻是風雅,那些難以量化的人工翻曬成本、不可控的陰雨天工期延誤,都随着茶湯滾進定價的縫隙裡。岘青在布堆裡細細摸索,選貨終究還是要靠自己的專業積累,審美和直覺。她最終按照自己的喜好和手感選了一些樣布。任平生剪布時剪刀擦出裂帛聲,岘青望着紛揚的細碎布屑,想起吳城布行老師傅提到香雲紗的行話:真正的好料子不怕留疤,就像老茶餅總要帶點霜斑才夠味。那些機器打磨不掉的手工痕迹,此刻在她眼裡成了最寶貴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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