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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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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氏香雲紗店鋪前廳,任太太正給新到的布匹别價簽,擡頭見岘青抱着樣布出來。任太太放下價簽,快步上前接過布放到長桌上。岘青微笑着點頭以示感謝。任平生拎着茶壺過來添水,見狀連忙為雙方補上了介紹。岘青一眼瞄準了黃銅衣架上懸着的衣裳。黑色雙面緞上衣剛套上身,掐得鎖骨伶仃的偏襟,倒像拿她身形描的版。直筒褲腳掃過平底鞋皮面,緞面暗紋在光下泛起水波似的粼光。

"這套我要了。還有這身老莨紗花瓶旗袍。"岘青指尖輕輕勾住另一件旗袍的盤扣,老莨紗裁出的花瓶狀腰線,任何身材都能輕松駕馭,正是行家才懂的巧思。她直接從衣架上取了袍子,目光一掃,便确定了尺寸,連試穿都省了,徑直收入囊中。

任太太面露難色,這些都是樣衣,本不對外出售。然而,任平生擡手示意她不必多言。他抽出牛皮紙袋,準備将新衣和樣布一并包好,正要開口說贈送,岘青已重新掏出銀行卡:"生意歸生意,人情歸人情。"

岘青付清所有款項後,從行李箱取出靛藍紙袋。指尖在袋口金絲縧帶上繞了繞才解開。展開的馬甲在店鋪頂燈下泛起珍珠般柔光,識貨的任太太"呀"了聲,蝶戀花紋在絞羅孔眼裡若隐若現,四經絞羅的菱形對穿孔裡,蝴蝶随着光線流轉翩然起舞。"這是吳城最老的那台明代織機下來的料子,邀了老師傅的手藝。初次登門拜訪兩位,不知道從吳城帶點什麼過來,思來想去還是這件小衫能入眼,不成敬意,還請笑納。”

岘青笑着輕撫馬甲内襟,"您摸這接縫處。"任太太的丹鳳眼倏地睜圓,三色絲線絞的鎖邊針腳,正是她師父那輩失傳的"燕尾藏"。她着急探身去确認針腳細節,沒顧上翡翠镯子重重磕在玻璃櫃台上。任平生突然摘了眼鏡:"絞羅透光該配什麼裡襯,劉小姐可有建議?""配人心。" 岘青笑着打趣,見任太太的綠戒已叩進絞羅孔隙,"玩笑話,我會用黑色素绉緞。"中國人最懂這種藏鋒的奢侈:既要讓内襟裡的燕尾藏針法顯出百年傳承的底氣,又得端着份渾不在意的風流。“畢竟蘇東坡先生說,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留意于物。”這件四經絞羅蝶戀花馬甲,把千絲萬縷的講究都化作衣袂翻飛時的驚鴻一瞥。

任平生近些年空閑了,也撿回很多書來念,他聽了岘青的話,嘴角也泛起笑意,内心竟有幾分被點亮的通明,乍看樸素内藏光華的香雲紗想來也暗含了一些古人的智慧。他瞥見妻子把馬甲對着光細看,輕透絞羅裹着銀線繡的蝶須,在風裡微微發顫。任太太突然拍着岘青手背笑:"今晚商會聚會,岘青小妹定要同去。"她腕間的翡翠镯子順着絞羅紋路打轉,"順德七十二家香雲紗廠的話事人,倒有半數算是老任的同門。更不用提近年來,他好些個徒弟都自立門戶出息了,每年都想看看有什麼老面孔出頭了。"任太太沒有說出來的半句話,當下香雲紗的大半壁江山更是遍布她父親的徒子徒孫。

岘青喝下一口茶,“是順德當地同行的聚會嗎?”岘青瞥見任平生正用絨布擦拭眼鏡,他笑着寵溺的望了一眼任太太,"方便的話,今晚同我們飲茶去。順德商會的局,說是參加一個招商會,多半人都是借着機會和老友聚聚。今晚讓安姐帶着你認認人。"岘青捏着茶杯打趣,“好啊,但是我備的絞羅可不夠分。"她晃了晃空紙袋。任太太的綠戒貼着馬甲絞孔叩在台面上:"那些猢狲誰敢伸手?去年中秋阿勇收了我顆陳皮糖,被他們笑到臘月。"

落日餘晖撒進店鋪時,岘青望着任平生幫忙封包樣布背影。她來之前聽聞嶺南生意人很多出社會比較早,在社會大學摸爬滾打了一身武藝,果然百聞不如一見。沒想到任平生這麼年輕都有徒弟在外面自立門戶,做大做強了。那些曾經在曬場挨罵的學徒,如今名片上的頭銜早已變成"總"字輩。

岘青想起老家總說"英雄不問出處",此刻看着馬甲上細密的燕尾藏針腳,倒覺得嶺南人更信"出處自成英雄"。就像這四經絞羅的菱形孔眼,每根緯線都要走對位置才能成就整匹料子的浮雕光華,人又何嘗不是?那些早年染坊裡沾的汗漬、生意場上吃的暗虧,待你真把招牌立起來了,都成了老師傅茶餘飯後誇耀的"當年勇"。

她摩挲着馬甲邊緣的絞羅結,忽然讀懂曬場鐵門上那副斑駁的對聯,“經紗緯線織天地,陰晴圓缺皆文章”。

岘青将兩套香雲紗新衣折整齊放入随身單肩包,布料滑過展台玻璃時發出細碎的沙沙聲。任太太收好牛皮紙分别包裹的樣布,金珠吊墜在她墨綠色香雲紗旗袍上晃出漣漪:"郵寄的事交給阿姐。"她特意鑲了貝母美甲過的小拇指縫隙殘留些許河泥黑色,任太太擡手留意後,有些不好意思的收手笑了。岘青因為懂得這份特别的行業印記而毫不在意,甚至覺得别有趣緻,她起了心回到吳城也要塗個黑色甲油試試。

劉岘青随着任氏夫婦下車,香雲紗大袍的下擺被夜風掀起一角,又輕輕落下。洲際酒店的旋轉門永不停歇地轉動,像一座水晶宮殿的入口,将西裝革履的人群吞入又吐出。

酒店大堂的冷氣裹着玫瑰檀香香薰撲面而來,那香氣厚重得似乎有了形,宛若一層薄紗覆在皮膚上。挑高的穹頂垂下九層水晶燈瀑,萬枚捷克水晶折射出黃金般的光暈,在伊朗白玉拼花地面上流淌成燦爛星河。

他們踩着白玉地闆穿過大堂,踏上扶手電梯。二樓内廳走廊人頭攢動,徑直往裡走,香雲紗、珠串的衣飾品摩擦聲,混着粵語和普通話的愈漸熱鬧,在鋪了地毯的走廊裡織成一張細密的網。門口兩列特警的防暴盾倒映着藍光,像兩排冰冷的鏡面,倒映着一室的商海萬象。

任總被朋友拉走前,在任太太耳邊低語了幾句。任太太突然發力攥緊岘青手腕,五分鐘前在酒店大門還隻是虛挽着的手,此刻變成絞緊的鐵鍊。這位布坊老闆娘常年搬動布匹的手指粗短有力,無名指上的翡翠戒指正硌着岘青腕骨,那抹黃陽綠哪怕在陰影裡也兀自生光。

"任生交代要跟緊的呀!人多走散了,你沒有邀請函進不去就麻煩了。"任太太貼着岘青耳畔喊,混着陳皮老香的呼吸掃過她發梢。近視的岘青看什麼都有些模糊,隻是覺得人多熱鬧,看來珠三角的商人們今夜都聚在這裡會友談生意了,她也有意讓安姐介紹些同行認識一下。直到順着人群靠近展廳正門,才看清背景闆上燙金大字:“禹市招商懇談會”,岘青将視線迅速拉到最底下“主辦單位:禹市招商局”。她的掌心瞬間沁出的冷汗潮了手心。岘青試圖抽手:"安姐,我想去洗手間..." "簽到先啦!"人群吵嚷中的任太太實在聽不清,鑲貝母的指甲掐進岘青虎口,硬把人往門口的簽到台方向拉拽。

劉岘青實在沒有辦法,她隻能祈禱常月明才進招商局沒幾年,應該不會随着南下參與組織這麼大型的招商活動。酒店空調大開,她仍感覺後頸的冷汗正順着脊椎滑落,香雲紗皮袍子沁了汗緊貼在蝴蝶骨上,泛起一陣涼浸。她機械地跟着隊伍往前挪向簽到台,已經走到隊伍中間,前後都是人,想出來也是不能了。

岘青的大腦是空白的,她的牛皮平底鞋踩在地毯上,每一步都像陷入潮濕的棉花。前方水晶燈折射的光斑在近視的岘青眼裡暈成七彩光暈,禹市大學G樓大階梯教室的玻璃裡,答辯結束的常月明走下講台,他不自覺扶了一下自己的腿。"安姐..."她喉嚨發緊,濕掉的袍子像一塊巨石壓住她的後頸,"我當真..."

隊伍突然流動加速。"到我們了!"任太太突然旋身,墨綠香雲紗廣袖掃過台面,鑲貝母的指甲拈了邀請函遞去過驗,另一隻手抓起黑色中性筆塞進岘青手裡,塑料筆杆還殘留着前一位簽到者的溫熱。任太太轉身簽完名時,手肘撞翻了筆筒。十幾支中性筆嘩啦散落,連帶掃落整本銅版紙簽到冊,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沒能搶在半空截住冊子,沉重的冊子墜地時掀起一小股氣浪。他随即蹲下身,快速撿拾散落的筆和紙頁,袖口露出臨市招商局特有的銀杏葉徽記。

劉岘青站在簽到台前,快速掃視對面工作人員的面孔,還好,都是陌生臉孔。她暗自舒了口氣,低頭用拇指按開手裡那支筆,咔哒一聲輕響在嘈雜中瞬間湮沒。順手接過簽到冊時,香雲紗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纖細手腕,金镯子随着動作輕輕晃動。

"謝謝啦。"她輕聲道。

遞來簽到冊的人明顯愣了一下。他的視線艱難地從紙上移開,先是看到那隻熟悉的金镯子,繼而落在她正在填寫的聯系方式上。黑色中性筆在紙上沙沙作響,他整個人打直站在劉岘青的正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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