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钰面前,韶明珠向來是不敢隐瞞什麼的。她把今日之事一五一十說出來,姜钰聽了,并沒有什麼太大反應。
室内昏暗,兩人呼吸交纏,夜轉眼便濃如墨色。
韶明珠覺得自己該走了,便起身行了一禮,沒來得及告退,便被姜钰握住手臂。
韶明珠小臂很纖細,姜钰一個手掌便能握住。姜钰對韶明珠道:“急什麼?今夜你不必走了。”
韶明珠也明白姜钰的意思,但有些尴尬。
向來侍寝都是太子殿下去各宮,少有宮嫔留在太子住處的。韶明珠想問問姜钰要不要去聽竹閣,姜钰卻問:“你難道還要我大晚上換個地方麼?”
韶明珠不言語了。
姜钰攬住她,韶明珠閉上眼。姜钰手指撫過她下巴,帶起一陣酥麻之意。在韶明珠沒入東宮之前,也是從陸茂口中常常聽見太子殿下幾個字的。陸茂對太子殿下沒好感,連帶着她也不知該如何看待這位高高在上的貴人。
她原本以為,太子是君,是她今生今世最多隻能遠遠瞧上一眼的人物。
可眼下,她在姜钰懷中,在他臂膀之間,便隻有将他帶給她的情歡盡數接納——他保護了她,并且帶給她了男女雲雨。
此時,她不再是一件任人擺弄的好看玩物——她是一個人,一個女人。
韶明珠睫毛微微顫抖,她反身,手臂大膽搭在姜钰脖頸上。
姜钰愣怔一瞬,随即眼中閃過些詫異的玩味。
他擁着韶明珠,紅燭帳暖,便是一夜千金難買的春宵。
……
次日,韶明珠從太子寝宮出來,和候在外邊的芮靜對視一眼,二人心照不宣往外走。芮靜當然是為韶明珠高興的,她也瞧得出來韶明珠此時的愉悅。
今日出來,韶明珠看着一路上的花草,都覺得更加嬌翠幾分。于是拉着芮靜走走停停,四處觀賞,好半晌才回到聽竹閣。
韶明珠一腳邁進聽竹閣的院子,便聽見廂房中傳出來的聲音:“孺人等等,我們寶林就快要回來了。”
孺人?哪個孺人到聽竹閣來了?
韶明珠掀起簾子,走進廂房,隻見坐榻上是一個局促不安的女人——她定睛一瞧,發現女人有些眼熟——不正是那日後苑中看見的張孺人嗎?
張孺人在東宮向來默默無聞,韶明珠入宮之後也就見過她一次,還恰巧撞見她被陳寶林刁難。說來,那一次還算是韶明珠為她解了圍。
張孺人家世不顯,父親隻是杭州一個小官,陰差陽錯被選入東宮後壓根沒見過幾次太子殿下,隻被封了個孺人,也十分低調,無事從不在衆人面前露面。
今日她怎麼到聽竹閣來了?
張孺人接過宮人遞來的茶盞,低聲道了謝,一晃眼見韶明珠回來了,忙站起身,對着韶明珠便是一禮,“見過韶寶林。”
韶明珠迎上前去,笑道:“你快坐,有什麼可客氣的?——今日怎麼想起到聽竹閣來了?”
韶明珠沒有母族可仰仗,遇事遇人便都和氣,哪怕是眼前這個默默無聞的張孺人——這也是她在東宮自保的法子。
張孺人低下頭,像似有些不敢與人直視,她低聲道:“前幾日寶林獲封,我本該前來道賀,卻沒想到染了一場風寒……”
原來是為着這個,韶明珠毫不在意,笑吟吟道:“這算什麼事?你既然身子抱恙,就該好好歇息才是——如今可好些了?”
她原本還以為張孺人是有什麼事要說,卻沒想到張孺人竟把未能前來向她道賀的事記在心上,韶明珠一時間對她多了幾分好感。
張孺人聽她這樣說,也稍稍不那麼拘束了,擡起頭,腼腆笑一笑,“好多了,多謝寶林關懷。”
韶明珠這才能好好打量她一番。
雖說張孺人說話輕聲細語,事事都低着頭,性格小意至極,可實在是個美人。柳眉鳳目,顧盼流轉風情,又穿得清素,别有一番滋味。
就是韶明珠見了也歡心。
二人在榻上坐下,閑聊了幾句,便以姐妹稱呼起來。
宮中這麼多年的日子,張孺人向來是不聲不響,今日和韶明珠說了些話,二人都覺得頗為投緣。韶明珠叫人擺了午膳,幾杯酒下肚,張孺人便臉頰泛紅,可見是酒量不佳。
張孺人眼中寂默,有些惆怅,忽然道:“妹妹,如今陳氏走了,我的日子才終于好過一些。說來,還多虧了你……”
韶明珠聽出不對,便順着問:“從前陳氏常常欺你麼?”
張孺人不說話,忽而笑了笑。也不知是在笑她人還是在笑自己——或許,是在笑這宮中荒唐的日子。
她有些醉了,面上浮現出幾分和往常不同的神态,“欺我?何止是欺我?那陳氏,可曾有一刻把我當作人嗎?這些話,我隻和你說,也隻能和你說……”
韶明珠聽聞過一些傳聞,也親眼見證過陳寶林喜歡刁難人。可張孺人能說出這樣的話,想來是忍辱負重已久。
張孺人盯着桌上酒杯中搖晃酒液,一時間神情也有些恍惚。她名叫張荷,父親不過是一個小小縣令,在杭州尚且算不得什麼,更别說到了京城。
人人都說,她能入東宮是命好,享盡了榮華富貴。可隻有她知道,宮中無數個漫漫長夜,她幾乎是在絕望和驚慌中度過。
自從她入宮那日,陳寶林便看她不順眼,美其名曰教她規矩,實則用盡了手段折磨她。
那些譏笑,嘲諷,折辱,她一輩子也忘不掉。
直到韶明珠入宮。
那日在後院中,陳寶林因為一件小事刁難她,韶明珠替她解了圍,這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有人肯将她從難堪中拉出來。
……
“你知道嗎?我是個沒本事的人。有時候,我真是羨慕你們,羨慕你們在殿下面前能夠說得出來一句完整的話……可我不行……”
說着說着,她漸漸平靜下來。
“我本就不該到東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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