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美目轉盼,嗤的一聲笑了,“誰是你的寶?又不是一個衣胞裡生出來的。”
“妹妹這麼說就跟我生分了。”張居正有些不開心。
黛玉怅然一歎:“不是我有心同你疏遠,而是男女有别。焦贊孟良都是男子,交情深厚形影不離,自然傳為佳話。你我怎能一樣?三五年後我嫁你娶,各立門戶,遲早也要生分的。”
夜風吹過花枝,撲散一群流螢,熒光忽明忽暗。道破真相之後,兩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們之間的友誼,終歸似短暫的螢火,無法永續。
“我先走了,二哥哥快回去吃飯吧。”黛玉取回燈籠,正待轉身離去。
忽聽張居正道:“楠香壽長,你好像很怕我短命?難不成你預知我會英年早逝?”
“呸,大生日大節下的,胡說什麼……”黛玉忙擡手捂住他的嘴避谶,改說吉利話,“早起早睡,長命百歲。千年王八萬年龜,鶴齡松壽福永随。”
張居正見她着急微惱的樣子,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撚了兩下,輕輕放開。
“我許你兩個承諾,複興大明,活過百歲。”盡管難以實現,卻甘心豁出一切,為她努力一把。
“好,我先替萬千百姓謝謝你了。”夏夜流螢閃爍,伴着少女雀躍的身影輕舞飛揚。
五月末考選庶吉士的結果出來了,沈煉與胡宗憲二人沒有考上,就連夏淑清的未婚夫,二甲第十名的吳舂,也沒能考上。三百二十名進士才擇選三十名庶吉士,可見考選之難。
展眼到了六月,天氣越發熱了。顧鼎臣授課的内容也日益精深,除義理、史傳外,還涉及朝堂大事,水利、農政、邊備、吏治、救災、節用、抗倭、海貿等諸多議題。
黛玉漸漸發現,這位史書上被忽略的“過渡首輔”顧鼎臣,野心不在朝堂而在治學。雖然他許多想法蹈襲古人,但“經世緻用”的理念一直貫穿始終,超越時人遠矣。
為了輔助張居正完成“活過百歲”的目标,黛玉每天上課前下學後,都要給他把個平安脈,适時讓他調整飲食,按需進補。
張居正要寫文的時候,黛玉便幫他研墨、鋪紙、添香、洗筆。
本該是穿紗衫的時節,為了方便騎馬習武,黛玉硬是穿了一個月的縛袴。
站樁橋馬時,張居正就站在她身旁,一手持卷看書,一手拿大蒲扇給她扇風。懸臂擺蕩時,張居正就引導她背書聯句。
陸繹看不慣,冷嘲熱諷了幾句,兩位同窗依舊我行我素,無論是學問上還是生活中,旁若無人地互幫互助,親密無間。
這倒也不是不能忍,最讓他着惱的是那個史三公子,每每借教林潇湘騎馬之由,不是勾肩搭背,就是耳鬓厮磨,活像是話本裡的契兄弟。
簡直有辱斯文,傷風敗俗!陸教頭便是忍不住罵了他們兩句,他倆還偏要手拉手在自己眼前晃蕩,真真氣死人了!
經過史湘雲一連兩個月的教學,黛玉已經基本掌握了騎術。
她們與陸家的小千金陸婉兒也相熟起來。陸婉兒尤其喜歡林潇湘,時常抱着林檎果,搖搖擺擺地跑過來,甜甜笑着,“林哥哥吃林檎!把婉兒舉高高!”黛玉從不拒絕婉兒的請求,每每将她舉過頭頂,逗她開心。
之前史湘雲去信給父親史道,警備俺答六月寇邊,這次的襲擾很快被反擊回去。大同巡撫史道也因禦敵有功,被嘉靖帝褒獎。
再過兩日,湘雲就要回河北涿州。黛玉特意陪她在京城逛了逛,買了好多糕點和精巧玩意送給她。
又告訴她道:“今年夏秋之季大同久旱無雨,你可去信給令尊,讓他趁梅雨季抓緊修陂塘,建圍堰,儲備農田用水。就說是顧大學士占蔔出來的。”
史湘雲點點頭,依依不舍道:“好不容易遇見你,這麼快就要分别了……”
黛玉安慰她道:“明年二月嘉靖帝南巡,我要随表舅伴駕回湖廣,途徑涿州時咱們再見一面吧。”
“嗯。”史湘雲辭别黛玉,踏上了回家的馬車。
見史三公子走了,最開心的人要屬陸繹了,隻覺得自家演武場中,少了一個聒噪的話口袋,連撲鼻黃沙都覺得清新了幾分。
他終于能恢複陸教頭的權威,開始教徒弟齊眉棍了。
陸繹一邊講解招式一邊演示,察覺到林潇湘不錯眼地盯着自己,也不再廢話,将一套棍法舞得虎虎生威。
卻看到正哥又搖着大蒲扇,湊到林潇湘身旁勾他說話,剛好錯過了自己炫技的精彩部分。
陸繹不忿,手中長棍橫掃而出,帶起飛塵一片,向他二人之間的空隙劈來。
黛玉反應迅捷,一個後空翻避開,張居正身形未動擡手揮扇,及時擋住了劈頭蓋臉的黃沙。
“動作慢了點。”陸繹收回長棍杵在地上,裝模作樣地撣了撣身上的灰。
張居正皺了皺眉,背身撮起一扇子沙,回頭冷不丁地拍在他頭上,漠然道:“阿繹,你大意了。”
“咳咳……”陸繹猛咳了幾下,狂甩頭發上的沙,不甘心地大呼小叫,“正哥,哪有你這樣突襲的!”
他抄起長棍想報複回去,忽見身側斜出一棍,如蛟龍探海,将他的長棍高高架起。
“誰?”陸繹咬牙力拼卻無濟于事,眼睜睜地看着手中長棍被挑飛。
回頭一看苦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