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炳随手将齊眉棍抛給兒子,在他灰撲撲的臉上擰了一把,“習武要心無旁骛,便是偷襲,也不要先露出惱意來。”
陸繹紅了臉,攥緊長棍矢口否認:“誰惱了!”
“不是惱,那就是酸了。”
陸繹被父親戳中心事,越發難堪,慌忙借口更衣跑遠了。
陸炳拍了拍手上的灰,轉身對黛玉說,“林姑娘,可否到我書房一叙?”
黛玉與張居正對視了一眼,想必顯字琉璃已經被燒造出來了。
“陸大人,您有什麼事跟我說即可。”張居正倒持扇柄拱手道。
“你?”陸炳狐疑地瞧了他一眼。
張居正擡眸道:“我知道她想要什麼,也知道您想要什麼。”
陸炳眼神冷下來,“你兩個什麼關系?同窗之類的就不必說了。”
“她是主家,仆恭執其事。”張居正淡笑。
陸炳又看向黛玉,虎目中滿是質疑。
黛玉端立不動,颔首笑道:“大人與他談便好。”
“怎麼,我堂堂錦衣衛代指揮使叫個人來說話,還得先跟執事談。”陸炳手柄大權,随侍帝王左右,積威已久,還沒見過這麼不給他面子的小姑娘。
張居正道:“您直接跟林姑娘談也可,隻是眼下她累了需要休息。陸大人若等得了,晚兩天再商量也成。不過,拖得越久,難免事以洩敗。”
這明晃晃的威脅,讓陸炳一度陷入了被動局面。
他不過是想談琉璃生意,在商言商罷了。但張居正話裡話外的意思,談判的重點在大禮議如何利用顯字琉璃完美收官。
事涉朝局,陸炳沉吟片刻,不再做無謂的意氣之争,收斂了情緒,笑對黛玉道:“那林姑娘先歇着,我讓陸繹吩咐人,給你送些鮮冰瓜果解暑。”
“多謝大人關照了。”黛玉笑了笑,又說:“迄今為止,令郎都不曾懷疑我是女孩兒,陸大人何不告訴他?”
她從未有意對陸繹隐瞞女兒身,可朝夕相處數月,自己都在陸繹面前穿過兩回裙裝了,他都未明白過來,也是遲鈍得很。
還以為她面聖過後,陸炳會對兒子說明情況,沒曾想明察秋毫的錦衣衛父親,也沒提醒兒子一下。
陸炳看向馬廄處正閑尋氣惱的小子,無奈笑道:“同窗書友罷了,知與不知并無分别。教他吃點不長眼的虧也好,省得長大了折騰老子。”
顧家收養的小姑娘都有婚約了,再告訴那傻小子,也不過徒添幾載惆怅,還是瞞着他罷。
他的兒女們不需要情投意合的伴侶,隻要嫁娶高門,鞏固陸家地位就行了。
“張解元,那本官就在書房等你了。”陸炳睨了張居正一眼,轉身離開了。
黛玉對張居正豎起兩隻手指道:“好哥哥,為了一勞永逸,我想要這個數。若是他不想要顯字琉璃的完整配方,我還有燒透明玻璃的方子,鍍水銀玻璃鏡的方子。”
“鍍水銀玻璃鏡的方子你自己留着,以後開胭脂鋪可以搭售。透明玻璃方子的賣價,我争取給你翻一番,以後就不必辛苦了。”張居正說罷,就去見陸炳了。
雖說是武舉人出身,陸炳的書房卻頗具江南文士的氣息,清雅簡淨,富有格調。
依牆立着四扇書櫥,疊放了許多善本古籍。書案臨窗而設,上面擺着汝窯筆洗和瑪瑙如意筆架。
一疊灑金宣上,首尾兩端各壓着一塊頭玉雕的瑞獸鎮紙。
張居正略掃了一眼,心下了然,此間器物果然符合主人的雙面性格。
玉貔貅,寓意招财進寶,隻進不出,代表着陸炳貪财好利,希冀官運亨通的一面。
玉獬豸,則象征能辨是非曲直,能識善惡忠奸,說明陸炳也自比正義之士,以懲奸除惡為己任。
“張解元請坐。”陸炳從書櫥中搬出一個函套盒放在案上,裡面藏着的便是燒制出來的琉璃蓮花。
“根據‘枚先生’給的配方,燒了七八窯,才弄出這麼一個來。”
函套盒開關之間,琉璃蓮花上的字,随着光線的明暗,忽現忽隐,還算是個稀罕寶貝。
張居正卻道:“枚先生初給的配方不夠精細,燒出來的成品較為粗糙,有欺君之嫌。隻是先拿出來給陸大人考察一番的。”
“嘶……我說呢,你們把方子都告訴我了,還怎麼跟我要價呢,合着還藏了一手。”
陸炳冷笑,撂下了函套盒蓋,仰靠在圈椅上閉眼道,“說罷,完整方子什麼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