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窗邊正說笑着,一個勁裝少年,大步流星進來,将一套書“啪”地拍在正中間的書案上。
黛玉與張居正對視一眼,既然人家已擇好了座位,那他們就一個靠南窗而坐,一個臨北門而坐。
為了示好,黛玉主動跟右手邊的陸繹打招呼道:“陸賢弟早上好,我是林潇湘。”
少年瞥了她一眼,劍眉微挑:“你個頭又沒我高,充什麼老大。”
黛玉見他語氣不善,眉頭微蹙了下,轉而笑道:“晏子身不滿五尺,而相齊國,諸侯莫敢輕齊。東方朔侏儒之身,藏經緯之才。曹孟德姿短神駿,能成霸業。此輩豈以短軀而損高名乎?”
“說得好!”顧鼎臣撫掌走進門來。
黛玉忙作揖道:“學生林潇湘拜見老師。”
張居正與陸繹也忙站起,向顧先生問好。
“大家都坐吧。”顧鼎臣見黛玉作男兒打扮,又改了名諱,心知她考慮周全,不願暴露女子身份,以免非議,不由贊許地點了點頭。
又道:“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餘不足觀也已。品評人物誠宜以才德為衡,勿效臧倉毀孟子之陋也。”
三人齊答:“學生受教了。”
顧鼎臣又問:“陸繹,你說說方才的兩句話出自哪裡?”
陸繹皺眉想了半晌,才拱手道:“‘周公之才之美’一句,出自《論語·泰伯篇》。‘臧倉毀孟子’出自《孟子·梁惠王下》。”
“不錯,但光記得道理不行,還要勤習之。陽明先生說過,真知即所以為行,不行不足謂之知。”顧鼎臣撚須笑道。
“學生慚愧!”陸繹低頭道。
第一堂課,顧鼎臣什麼新知都沒有講,隻是通過問答的方式,輪流盤考他們的學問功底。
除四書五經釋義題外,還設了截搭題、實務題、策問題,完全是科舉考試套路,還不給打腹稿的時機。
陸繹三五題後就敗下陣來,不能對答,垂頭喪氣地杵在那裡。黛玉從前并沒有專攻舉業,單憑紮實的記憶,也漸漸招架不住。
隻有張居正一直保持着文思敏捷,出言有章的狀态。
直到顧鼎臣說得口幹,扶案站起,聲音如雷鳴一般充滿了壓迫性,還是沒将少年人問倒。他的眼眸越來越亮,撚須大笑道:“不愧是湖廣解元,惟楚有才呀。”
陸繹看向身旁的少年,不禁咽了咽口水,方才一身桀骜之氣,消失殆盡。
盡管從前黛玉就知道江陵神童名副其實,卻不知他厲害到如此地步,一時間仰慕之忱,若懸河注壑,奔湧浩蕩……
顧鼎臣讓三人先坐下,捧着茶盞呷了一口茶道:“你三人學問功底參差,因此授課内容也會有深淺之别。我每月二日、十二日、廿二日三次入宮進講,這幾天就給你們放假。
之後我會将《顧學十戒規約》發給你們謹記,還望諸生遵守。若有違戒者,不徇私情,一概逐出。”
黛玉不由神色一肅,正襟危坐起來。先把規矩講在前面,足見這位顧先生是位嚴師。
“除了聖賢本業外,午後我還會教雜學,如醫蔔易術、器樂音律之類。天氣好時,你們也可在院内習武健身,但不要閑牙鬥齒,做無謂之争。”
顧鼎臣講明了各種規矩後,就開始給三人分别授課。
午未之時可吃飯休歇,顧府給三位學生提供了飯食,不過要移步到芙蓉榭去吃。
經過一上午各種問題的打擊,陸繹終于承認,無論是年紀還是學問,自己在三人之中,都是墊底的那個。
依照父親陸炳左右逢源、能屈能伸的處世方針,既要結交權貴,也要尊重清流。他的兩位同窗,行止見識皆在他之上,未來可期,顯然都不能得罪。
飯後,陸繹主動向黛玉道歉,傳遞友善之意。黛玉也不拿喬,大方地接受了他的示好。
陸繹十分高興,态度上就更顯親近了,“也不必叫我陸賢弟了,兩位哥哥隻管喊我阿繹就行。”
“阿繹,我們年歲差不多,那你也叫我阿林吧。”黛玉從善如流,聽聞他自幼習武得其父真傳,又起讨教之心,“我想向阿繹學拳腳功夫,不知可否?”
陸繹拍着胸脯道:“當然可以,包在我身上!”
張居正抿了抿唇,看向黛玉的目光裡,充滿了疑問。
雖說技多不壓身,可她一個姑娘家,學文學醫還不夠,竟還想學功夫了。是什麼原因促使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