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姑娘愕然相觑,狐疑不定,晴雯忙道:“寶玉是姑娘的表哥呀,銜玉而生的寶二爺,從小跟你一塊長大的!”
黛玉嗤的一笑:“你哄我做什麼?我何曾有過銜玉而生的表哥了?”
紫鵑訝然,伸手探了探黛玉的額頭,道:“姑娘你是不是燒糊塗了?連寶玉都不記得了!”
“你兩個趁我病了幾日,就合起夥來蒙我怎的?”黛玉拂下紫鵑手,佯裝生氣道:“好個壞丫頭!”
紫鵑與晴雯再度面面相觑,又問了她許多從前的人和事。發現林姑娘什麼都記得,唯獨忘了寶玉相關的事。
“你們辛苦了這幾日,還不乏麼?快回去歇了吧。”黛玉見夜已三更,忙遣她們去睡覺。
夢中她尋覓了三劫光陰,才找到落發出家的寶玉,他卻對她道:“迷津路遠,各覓歸舟,珍重。”暌違時空,陰陽相隔,從今往後她再不會提及寶玉分毫,隻當自己忘了木石前盟,事過情遷物是人非,何必空牽念?
紫鵑将晴雯拉到自己耳房,憂心忡忡道:“姑娘病了一場,竟把寶玉忘了,這可怎麼辦?明天得找個大夫來瞧瞧。”
晴雯卻滿不在乎地說:“忘了就忘了呗,咱們眼下回不去,舊人舊事就算記一輩子,又能怎麼樣呢?”
“可是……寶玉對林姑娘是掏心掏肺的好,從前聽到姑娘要回蘇州去,就發瘋鬧起來,幾乎去了半條命……”紫鵑不禁扼腕一歎,寶黛之情她看得最是清楚。
“哎,你這麼個明白人,怎麼倒倔上了。”晴雯挨肩坐下,拉着她的手道,“咱們在大明已待到第二個年頭了,隻怕我們是都死了才來的。”
聞言紫鵑如遭棒喝,一下子怔在那裡。她是賈府的家生子,雙親健在自然思家盼歸,又不似林姑娘、晴雯大病過一場,體驗過瀕死之境,早已接受轉生他鄉的事實。
還以為總有一天會夢醒,回到大觀園……原來已經不能了。
翌日清晨,黛玉梳洗過後,問紫鵑:“我繡的那個杏林春燕的荷包,是你幫我收起來了?”
“姑娘不是做給張解元,帶去貢院用的嗎?”
紫鵑一邊為她簪上絨花,一邊說道,“當初姑娘突然昏睡不醒,我和晴雯走不開。初九拂曉才慌忙托莊叔去客棧送香囊,張解元得知姑娘病了,特意趕來探望。姑娘還拉着他的袖子喊寶……喊二哥呢!”
聽了這話,黛玉不由一歎,懊悔不疊:“不該送他的……”
“這話怎麼說?姑娘費了那麼大工夫才做出來,怎麼又臨時變卦不送了呢?”紫鵑疑惑不解。
黛玉搖了搖頭,低聲喃喃道:“我不該标新立異,繡什麼杏林春燕,隻怕兆頭不好。”
“送都送了,就罷了吧。”紫鵑幫黛玉挽好頭發,笑道:“明兒花朝節是姑娘生辰,劉嬷嬷才剛來問姑娘愛吃什麼,她要親自張羅。我和晴雯就做了兩件針線,姑娘可别嫌棄才好。”
“真是難為你們了,累了幾天身上還乏着,又為我連夜做女紅。”黛玉心中不由感動,摟着紫鵑的臂彎道:“你和晴雯的手藝錦繡工鮮,我愛都愛不過來呢,哪裡會嫌棄。”
考慮到黛玉大病初愈,不宜饫甘餍美,大玩大笑,這次的生日宴,也隻是簡單過了一回。
會試次場于十二日舉行,因恰逢花朝節,主考官還遣差役給每個号舍前插了幾條苻葉。
張居正想到今日是林妹妹的生日,隻得在心中遙祝芳辰了。
生日即是新生之日,她一定會好起來的。
第二場試論一道,判語五條,诏、诰、表内選答一道。
難度較之第一場要大許多,張居正不得不打起精神,掐算好時辰,專心緻志地作答,萬般不敢分神。直寫到了十四日上午,才算完成考卷。
囫囵睡過一夜,又即将迎來會試的第三場,試經史策五道。
到了十五日清晨,春陽正好,萬裡無雲,再不會有落雨之患。
張居正在狹小的号舍中蝸居了幾天,身體與精神都不免有些困頓,然而考場中大多數人都是這副模樣,隻能硬撐着一口氣堅持下去。
經過幾天的修養與調整,黛玉起居飲食已經恢複了正常,流失的營養也很快補給上來。
隻是表舅顧璘依舊覺得黛玉瘦了不少,時常勸她多加餐飯。
直到黛玉發覺,自己不必踮腳就能拿起書架上層的書本時,才發現自身變化的真相。
她不是瘦了,而是個頭長高了一寸。
會試第三場就要結束了,顧璘便吩咐莊叔駕車,去貢院接張居正。
終于,貢院門前的大鎖被差役打開了,被“囚困”了數日的舉子們,陸續走出來。
他們疲憊的臉上滿是風霜,呵欠連天,兩目瞪然,混濁的眼眸中透着麻木。
在各種喊叫聲交織下,遊七瞄見張居正撩袍出來,立刻一蹦三尺高,扯着嗓子喊:“二爺,二爺,我們在這兒!”
張居正見到莊叔樂呵呵地揣手站在馬車旁,心知林姑娘必然無恙,不由爽心一笑。
“二爺,累壞了吧?快上車歇着。”遊七接過考籃,同莊叔一道将他攙扶上車。
“回客棧。”張居正吩咐了遊七一聲,抓起枕頭,倒頭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