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默讀檢視數遍,确定沒有問題後,就趁着晴光初綻,正式援筆,用标準的館閣體,将草稿謄錄在考卷上。
他茶飯不思,全神貫注地完成考卷,直到太陽落山,才松了一口氣,始覺腹中饑餓。
對張居正而言,第一場考試其實已經結束了。按例未到放牌之時,所有舉子不準先行納卷而出,他隻能滞留在号舍,用油布卷袋保管好考卷就行。
聽到黃昏敲梆子的聲響,張居正點燃了蠟燭,生起小風爐,給自己煮了點稠粥,就着幾塊切碎的鮮肉鍋盔,飽餐了一頓。
不妨暮雨又至,雨滴檐下,淅淅瀝瀝的雨,簌簌打在竹梢,更添凄清。不由讓人想起南宋趙蕃的詩句:“潇湘艮玉質,淺黛拂修眉。倚竹無人問,碧雲添一涯。”
不,不可以想林妹妹,眼下即便閑着,也不是記挂她的時候。
張居正忙收攝心神,秉燭在稿紙上默寫《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此時顧府的潇湘館中,昏睡數日的黛玉還未有蘇醒的迹象。
這一回連胡話也不說了,唯有眼角不停淌淚,面無血色手腳冰涼,隻存一絲微弱的氣息。
顧璘急得向吏部告了長假,請名醫高道,招巫觋跳神,乃至問蔔求神,種種辦法都使盡了,黛玉總無好轉的迹象。
紫鵑與晴雯兩個,衣不解帶地守在黛玉床邊,強灌參湯給她吊命。
常言道不食飲七日,水谷津液俱盡,即死矣。眼見七日之期将盡,已經摸不到黛玉的鼻息了,紫鵑與晴雯兩個哭得死去活來。
日暮時分,有個身形清癯的年輕道人,來顧府門口化齋。
那道士一身群青道袍,手持麈尾,未有蓄須,看起來不過弱冠之齡,眼眸卻如同孩童一般純淨澄澈,精光内斂。
他莞爾一笑:“貧道擅治一切冤情孽業之症。”
莊叔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态,将這位方士請了進來,“敢問道長貴姓?從哪裡來?”
“姓藍,從山東來。”
遊七正蹲在門口吃餅,不屑地“啧”了一聲:“閻王爺就杵在那兒,你還能使什麼招呢!”
顧璘見來人十分年輕,不覺存了年齒之見,還不等他開口,直接打發人給他一碗飯吃。
藍道長道:“常人一頓不吃餓不死,這位姑娘若不救治,就要早歸北邙了。”
“你能治得了?”顧璘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這位姑娘二月生人,下降人間是為報恩,眼下淚盡當歸。偏生有個靈物覓緣尋情來牽纏她……”道人娓娓道來。
顧璘聽他神神叨叨說了一通不羁之談,皺眉催促:“少說些有的沒的,治不了就請回吧。”
“大人勿急,隻把姑娘枕下的小鏡子,借貧道使一使便可。”
聽他這麼說,紫鵑、晴雯立刻在黛玉床頭枕下翻找,将那枚風月寶鑒抖落出來。
鏡子将要落地之時,藍道長掐訣念咒,原本巴掌大的靶鏡,頓時變作月盤大,懸浮在半空中。
衆人看了皆是一驚,道人從容自定,一揮拂塵,劍指在前,口中念道:“夙契劫已盡,靈龜轉丹元。扶龍持真曜,濟世鎮乾坤。敕!”
話音剛落,方才還無知無覺的黛玉,蓦然動了動手指,于枕上幽幽轉醒。
“林姐兒!”
“姑娘!姑娘!”
“急死我了,可算是醒了!”
“你們怎麼都在這兒?”黛玉疑惑地轉了轉眼珠,想要坐起身來,忽覺腦袋一陣暈眩。
藍道長将風月寶鑒揣進大袖中,說:“熬米湯給她喝兩碗,明日就可正常飲食了。”
劉嬷嬷抹淚道:“有!每天都煨着呢!”連忙轉身去廚房。
顧璘見黛玉終于蘇醒過來,不禁老淚縱橫,撫着她的小臉說:“可憐的孩子,睡了幾天不醒,人都瘦了。”
黛玉略思了半拍,見衆人兩腮帶淚,緩緩道:“我沒事,就是餓得沒力氣了……”
大家都笑了起來,顧璘忙吩咐莊叔好生款待那位高道,送上百金酬謝。誰知四下觀望,早不見道人蹤影,追之不及。
莊叔也隻記得他姓藍,山東人士,看起來不過弱冠之齡。
黛玉蓦然一驚,莫非他就是那個善觀箕鬥星術,最後舍生取義,給予奸臣嚴嵩緻命一擊的道士藍道行?
吃過一碗米湯,黛玉的臉上已經恢複了氣血,見晴雯紫鵑兩個早已力倦神疲,忙讓她們歇息去。
二人哪裡舍得離開,生怕一個錯眼,她又昏迷不醒。
“姑娘,你夢見什麼故事了?怎麼一直不停喊寶玉?”
黛玉蹙眉思量了片刻,隻覺腦中一片混沌,半晌才擡頭問:“寶玉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