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姑娘誇獎!若有偏頗之句,還請諸位朋友斧正。”沈煉拱手道。
胡宗憲翹指贊道:“青霞兄,詩中揮灑一身豪俠之氣,實乃當世英雄少年也。”
沈煉笑着搖頭,又指張居正道:“江陵神童在此,沈某何敢冒稱少年。”
黛玉歪頭看向張居正,撺掇他道:“二哥哥,你也做首詩呀。”
在她印象中,張居正好像詩文才情不顯,與他同年登第的王世貞,倒是在當代文壇,獨領風騷二十年。
可惜,由于種種原因,張居正與王世貞交惡,王世貞所寫的那本《嘉靖以來首輔傳》,全書大半篇幅寫的都是張居正。
透過包含感情色彩的字裡行間,黛玉仿佛能看到,筆者咬牙切齒承認張居正是“救時宰相”,卻還是添油加醋,不遺餘力地将張首輔描寫成一個貪污受賄,喜好女色,竊弄威福的權臣。
足見,天下第一不能得罪的,除了小人,就是文人了。
張居正見黛玉為沈煉的詩喝彩,把小手都拍紅了,就算自己有心争雄,也不想她受累。故作謙遜道:“有沈兄珠玉在前,我就不必獻醜了。”
眼見劉嬷嬷端了茶盞過來,沖自己鼓腮瞪眼的,黛玉忙溜到表舅身後,乖巧地為他捏起肩膀,嬌笑道:“表舅不如也賦詩一首?”
顧璘笑着搖了搖頭,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四處撺掇人家作詩,必是想大展詩才,以期技壓群雄是吧?”
黛玉眨了眨眼,起初她并不是這樣想的,隻是想借詩詞之娛,讓三位舉人親近熟識起來,将來好互相扶攜,拱衛大明江山。
既然表舅提到這一點,她不妨也順勢承認下來,或将一二首勸喻詩信口拈出,好提醒沈煉、胡宗憲二人以後趨利避險,待時而動。
黛玉佯裝羞澀,讷讷搖頭:“表舅,我不過一時技癢,怎敢在諸位俊彥面前賣弄。”
她越是這樣說,旁人就越覺得這小姑娘是有意“附庸風雅”了。
除了顧璘、張居正知曉她功底如何。沈煉、胡宗憲兩個也是好奇,一個十歲出頭的少女,到底能吟誦出什麼佳句來。
胡宗憲拱手笑道:“還請姑娘賜詩!”
黛玉等的就是這句話,她學着大人模樣,雙手往後一背,走了兩步,“那我就獻醜了。先送一首《贈梅林》予胡叔叔了。還請胡叔叔,拈一字出來,限個韻。”
“厲害,還要限韻的。”胡宗憲眼眸一亮,興緻高漲起來,随口道,“那就用第一個‘一東’韻吧。”
“好!”黛玉點點頭,一邊漫步一邊念誦道:“績溪梅林傲寒風,劍洗風波碧浪空。擐甲執兵威震寇,冰心長映玉壺中。但憂濁浪污蘭棹,且勸貞舟避棘叢。待到河清寰宇淨,明月依舊照海東。”
胡宗憲本來抱着哄小姑娘玩的心态,卻在聽到她的詩作後,不由得收斂笑容,肅然起敬。
這首詩不但嵌入了自己的籍貫字号,還是一首勸喻詩,讓他保持初心,不為濁浪所染,要躲避棘叢陷阱,不與奸佞同流合污。
“真是好詩!胡某受教了。”
顧璘與張居正不約而同地看向黛玉,目光不免帶着層層疑惑。
詩是好詩,隻是站在一個小孩子的視角,去勸戒長輩,怎麼看都有些不合宜。
聽了這首曉以大義的《贈梅林》,沈煉也不禁心癢道:“還請張姑娘送我一首詩,也用‘一東’韻就好。”
黛玉微微點頭,看向遠方若隐若現的山巒,眸光清亮,曼聲吟道:“青霞山險劍韬鋒,匣鎖霜芒待疾風。欲破貪泉擒魅影,休摧利刃斬衰蓬。謀深靜水潛流計,勢穩沉雷蓄電功。但守蒼崖根骨在,劈開嵩岑現晴空。”
這首詩,是希望沈煉将來着力扳倒嚴嵩之時,一定切記為自己留有後路,積蓄足夠的力量,最後再畢其功于一役。
用詞也非常直白,尾句甚至直接用了“嵩”字。
沈煉反複品咂着這首詩的意思,十分疑惑,為何詩句中強調了一種“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意味。
過了一會兒,他才擡頭道:“姑娘的詩作得真好,是勸沈某謹慎行事,謀定而後動是嗎?”
黛玉颔首道:“确有此意,沈叔叔習文練武,必然想忠君報國,為民除奸,一如狂狷少年。倘若嫉惡過當,盡顯憤激之氣,則容易被人誣害。”
沈煉略一思量,越發疑惑了,這姑娘說的話,好似世外高人的預言。
他沉吟片刻,試探問道:“姑娘是窺見天機,預知了沈某的未來,才特意贈詩相勸嗎?”
不愧是浙江解元,竟然猜到了她作詩的用意。可是這一點,黛玉是絕不會承認的,旋即笑了起來。
“我又不是神婆,哪裡知道将來的事,不過是為賦新詩,杜撰胡謅了兩句,逗人笑耳。”
張居正擡眸看她,心頭忽地一動,眸中漫起一層莫測的迷霧。
她究竟知道了些什麼?為何對萍水相逢的沈煉、胡宗憲、李可大、乃至李時珍,都展現了不同尋常的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