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憲與沈煉兩個對望一眼,相視而笑。
顧璘指着張居正道:“我這裡也有位張舉人要趕考,諸位若是金榜題名,可就是年誼了。”
他沒有暴露自己的官身,對兩位舉子稱呼他為張老爺,也未加解釋。
“剛好可以烤了它加道菜!”胡宗憲提溜着兔子,笑呵呵道。
顧璘笑着道好,吩咐小厮接過去宰烹了,再多煮兩升飯來。
這時候黛玉自然不想回馬車上吃飯,趁着劉嬷嬷還沒注意到她,牽起裙子溜到烤架邊:“看烤兔子啦!”
等到開鍋吃飯的時候,搶過張居正的馬紮,乖巧捧碗,面對着烤架,坐在了沈、胡中間。
張居正雙手環胸,眯眼兒看了她一看,努嘴向劉嬷嬷,黛玉忙低眉聳眼,雙手合十,擺出一副無聲央求的神色。
兩人打了好一陣眉眼官司,張居正無奈妥協,笑歎一聲,另掇了一個小闆凳,坐在她對面,擋住劉嬷嬷的視線。
位置坐定,顧璘瞥了黛玉一眼,眉頭一皺,側臉欲喚劉嬷來。
張居正忙從小厮手裡接過飯碗,捧到他手上,笑道:“老爺吃飯。”
在外野炊,本就樂在悠閑放達,難講究食不言之忌,就着可口的飯菜,幾個人也是邊吃邊聊。
黛玉自然不能輕易插嘴,隻是默默吃飯,豎起耳朵仔細聽他們交流。
他們互道了名号,因張居正年紀尚輕,不曾冠字取号,便隻說了一個名字。
沈煉談及自己曾随陽明先生遊學,嘉靖五年考中浙江解元,又分析了自己嘉靖十一年會試落第的原因。
胡宗憲則說自己從小文武兼習,若是科舉不第,就改考武舉。
張居正沒有言語,見黛玉聽得入神,默默吃了半碗白飯都未覺寡淡。
他拿了一雙新筷子,将菜品各夾了一些,用小碗盛着,端到她面前:“妹妹,吃菜!”
“哦……”黛玉這才發覺嘴裡淡淡的,沖張居正嘻嘻一笑,認真吃起飯來。
大家吃飽後,小厮收拾了碗碟,又去煮消食的茶。
胡宗憲見身旁的小張舉人沒怎麼說話,不由好奇道:“張賢弟十三歲就是湖廣解元了,真神童也。”
張居正淡淡道:“梅林兄過譽了,承蒙考官青眼,僥幸而已。”
話說得客套,可語氣着實冷淡,似乎并不願多談。
黛玉倒是替他着急了,這位胡宗憲,将來勳名奇績,震耀寰宇,可是被倚為東南長城的一代名臣。
此時張居正若能與胡宗憲交好,待日後入閣,也能避免胡宗憲被劃歸為嚴嵩逆黨,不緻于落得蒙冤入獄,抱恨自戕的下場。
誠然,還有被嚴嵩迫害而死的沈煉。
黛玉思忖了半晌,趁着表舅還沒有攆她走,先與沈煉搭話:“沈叔叔,我瞧你配劍在身,文武兼資,頗有任俠之風。此地又是燕趙之交,你何不作詩一首,借古詠懷呢。”
她記得沈煉号青霞山人,其詩作編撰為《青霞集》,裡頭就有一首《邯鄲少年行》。
沈煉微訝,這才注意到一直安靜坐在身旁的小姑娘,低頭笑道:“姑娘是在考我呢?”
黛玉大方地點點頭承認,“我特意出來吃飯,就是等着各位才子吟詩詠句,好默記下來。待諸位功成名就,這些詩句必會傳抄天下。屆時我手裡的,就是最确切的抄本了。”
張居正擡眸看了她一眼,啞然失笑,原來她是打的這個主意,還真是人小鬼大,想得長遠。
胡宗憲撓須笑道:“青霞兄,這下子你不得來個七步成詩。”
沈煉擺手道:“不成,不成,我素乏捷才,沒那本事。容我慢慢想來。”
他右手扶佩劍,在空地上來回踱步,想了半盞茶的功夫,福至心靈,左手一揚袖,慨然吟道:“邯鄲城中俠少年,從來意氣淩雲煙……”
黛玉一聽,果然就是那首《邯鄲少年行》。
“未能報國心先許,不遇輕生意已捐。”
此句一出口,顧璘撫掌大贊:“峥嵘氣節,忠義凜然!”
沈煉頓了一下,回身登高,為長詩作結:“安得一懸金印出,長驅萬裡勒燕然。”
铿锵有力的餘音散去,黛玉不覺奮力鼓掌,站起來大聲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