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心下感動,忙吩咐晴雯給嬷嬷拿賞錢,親自下階,接過炖盅。
“難為嬷嬷辛苦送來,也多謝張二哥費心了。”
劉嬷嬷看在賞錢的份上,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不過是借花獻佛,怎好讓姑娘破費。”
待她離開,黛玉才掀開炖盅蓋子,隻見裡面雪色微漾,熱霧袅袅,瓊漿初凝宛如玉盤。
她拈起銀匙輕攪,未及沾唇,已有清芬襲來,待一股濃香溫潤入喉,柔滑似軟绫拂面,甘沁若噙蕊嚼花。
不禁贊道:“真沒想到,二哥哥拿筆的手,還能做出這樣細膩的茶點來。”
晴雯見黛玉吃得開懷,笑道:“張解元有心了,昨兒才替姑娘遮瞞了是非,今兒一大早又把這杏仁茶補上了。真比寶二爺還細心體貼呢。”
紫鵑亦是點頭,卻笑不及眼底:“隻怕他太有心了,過猶不及。”
晴雯素來嬌憨,不曾多想,倒是黛玉聽出紫鵑話裡的隐憂,想到自己芯子裡都是十七歲的大姑娘了,竟還眷戀少年人的照拂。
一時腮邊飛紅,手裡的銀匙頓了片刻,才偏頭看窗外,重新舀起來吃。
算了,反正旁人又不知道,就當自己是小孩子了。
有人對自己好,難道還要佯羞詐愧,拒人千裡之外麼?
吃過早飯,顧璘吩咐啟程,車隊繼續北上。
黛玉也帶着紫鵑、晴雯兩個坐進了新馬車,在路上坐一陣躺一陣,時光很快打發過去。
又過了兩日,車隊進入邯鄲地界。越是靠近京城的地方,就會在路上看見,赴京趕考的舉子越來越多。
有的驅車鞭馬,有的騎長行騾子,還有的負箧步行。
嘉靖十七年登科及第的進士中,黛玉隻對抗倭名将胡宗憲、彈劾奸臣嚴嵩的錦衣衛經曆沈煉,這兩人略有印象。
胡宗憲雖然依附奸臣嚴嵩,貪污腐敗,卻也實實在在地為大明建立了東南海防,剿除倭寇,是一個功過相抵、毀譽參半的人物。
而錦衣衛經曆沈煉,卻是因彈劾嚴嵩,被誣謀反而慘遭殺害。
可惜的是,她知道他們後來的命運,卻無緣協助他們避免悲劇。
即便她想扭轉張居正身死被清算的命運,首先也要保障自己,在大明安穩活過五十年才行。
她這個天外來客,對自己的命運一無所知,又如何能幫助别人改命呢?
馬車行到燕趙之沖,滏陽河畔。這裡岩嶂聳秀,山環水繞,一派村野風光。
臨近午時,顧璘見郭外風和日麗,目之所及又無客店食肆,便讓小厮揀一處開闊地方,埋鍋造飯。
晴雯正要推門下車走走,紫鵑一臉難色,扯住她的衣袖道:“我肋下疼脹,隻怕要來月信。以為自己白賺了幾年命還小呢。臨行前忘了這一遭,沒防備着。雖有棉絮可拆,正月裡不讓動針線,做不得月事帶,可怎麼辦呀?
要不你幫我問問劉嬷嬷,她那裡可有備的。抑或讓她進城去買現成的。隻怕你也快到日子了。”
黛玉聽了搖頭:“劉嬷嬷已過半百之歲,哪裡會備那東西。城裡商鋪要過了元宵才開張,有錢也買不着。咱們就躲在馬車裡,悄悄縫兩件也不礙事的。”
晴雯撇嘴道:“正月裡忌針線,若被劉婆子揪住了把柄,又挨一通罵。”
顧府雖不及賈府富貴,規矩卻不小,晴雯她們再沒有副小姐的待遇,能轄制老嬷嬷。
她們自打被林姑娘帶回顧家,可沒少被劉嬷嬷唠叨教育。
晴雯撩開車窗向外瞧了瞧,見到不遠處村落裡炊煙袅袅,不由笑道:“不如我去村裡找農婦讨些草木灰來,拿草紙墊上,在車裡對付幾天算了。”
黛玉見外面殘雪零落,衰楊蕭瑟,忙勸阻道:“荒郊野地的不安全,還是跟劉嬷嬷說一說,再找兩個小厮一道跟去吧。”
晴雯扁嘴道:“哪裡能讓男人跟去的,還是我一個人悄悄去悄悄回。如今時興天足,又不怕走大了腳。保管在飯熟之前回來。”
說着就披上翠紋鬥篷溜下車,跑得比兔子還快。
黛玉揚聲喊了晴雯兩句,也不見她回頭,眨眼功夫就跑沒影了。
“咱們先等她一刻鐘,若不見她回來,就讓劉嬷嬷帶人找去。”
北風飒起,卷起一片亂雪枯草。方才還晴暖和光的天,漸漸垂如鉛釜。兩三隻烏鴉栖于桠杈間,凝在秃枝上的冰粒子,零星漏下。
晴雯裹緊了翠紋鬥篷,呵着白氣,快步走向村莊。棉靴碾過凍土,發出脆裂的喀嚓聲。
好在這裡民風淳樸,農婦們聽說小娘子遇到難事,也都熱情相幫,晴雯順利地買到了月事帶,打了個小包袱拎在手裡,興沖沖往回走。
才繞過一片枯葦叢,迎面撞上兩個蓬頭破襖的漢子,驚起寒鴉“嘎嘎”飛起。
“小娘子怎麼一個人獨行呀?”沙啞的調笑,混雜着膻腥酒氣,随風蕩來。
遇到潑皮歹人了,晴雯咬牙心道不好,轉身就逃。
“你跑什麼呀,哥哥又不會吃了你。”
那兩個人竄上前來,左右夾擊,将晴雯的去路堵住。
一個上手揪住她的頭發,死捂住她的嘴,另一個搬起她的兩腳,往蘆葦地裡拖去。
“好俏麗的小娘子,今兒咱哥倆撞大運了!”
頸邊的鈕袢被大力扯開,手裡的包袱皮滾落在地,嗚咽聲混合着驚恐的眼淚,隐沒在粗粝的大掌中。
遠處馬蹄嘚嘚,踏着枯草黃塵漸行漸近。
“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