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摸了摸自己散亂的發髻,忙鑽入車中。
張居正踩着車轅躍上馬鞍,對兩個小厮說:“你們在這裡好好保護林姑娘,若讓她再出意外,别說顧大人饒不了你們,我也不會教你們好過!”
小厮忙不疊地點頭稱是,一個在前拽住辔頭,一個在後留守車外,不敢妄動一下。
車廂内,黛玉檢視衣裙,幸而不曾破損,隻是頭上固發的芙蓉小钗,不知遺落何處,一绺頭發散下來,纏绾不上去。
很快,張居正抱着一摞東西,兜馬回來,在車廂外敲了敲門:“是我。”
“二哥!”黛玉忙将車門打開,懷裡就被塞了一包東西。
擡眼看時,張居正已經提腳上車,将床闆上的衾被一抟,扔到角落裡。
黛玉不敢妄動,隻聽咔嚓兩聲,她人已經移向左邊。
張居正利落地将床闆拆開,變成左右坐闆。在她對面落座,阖上了左邊的車門,抖開包袱,取出一枚桃木梳遞給她,“會梳頭嗎?”
“會打聯垂。”黛玉點點頭,将钗環卸下,把頭發梳順。隻是沒有鏡子,發分兩股,怎麼都梳不勻稱。而兩隻胳膊擡了半晌,又酸又脹。
隻聽對面輕“嗤”了一聲,“轉過去,我來罷。”說話的同時,張居正已奪過梳子,右邊的車門也随之帶上了。
買梳不買鏡,才有機會給林妹妹梳頭。聰穎如他,連這點小事都算計好了。
黛玉偏頭問:“二哥哥會梳頭?”
張居正哼聲道:“我有五個弟弟,三弟、四弟的頭發都是我給梳的。”
不過給弟弟們梳頭,那必會揪扯得叫他們龇牙咧嘴,給林妹妹梳頭的動作,就輕柔百倍了。
梳齒遊走在輕軟香柔的發間,就好比在溪澗中,撩撥清淩的一汪春水。
天知道他多想嬌憐這個乖巧的妹妹,每天給她梳小辮,哄她吃飯,陪她放紙鸢、跳百索、鬥草猜枚、吟詩作畫。
而不是被家裡那幾個貓嫌狗厭,又恨不能飛天遁地的蠢小子纏鬧着。
可惜,如此聰慧可愛,機智伶俐的小姑娘,怎麼就沒托生在我娘的肚子裡呢?
劉婆子吵嚷着要置辦新馬車已經出現了。
顯見的,之後的日子,他不能再與林妹妹同乘說笑了。
思及此,張居正握着梳子,不由輕歎了一聲。
黛玉以為他在歎息自己舉動出格,失了體統,不由心下生愧,回頭道:“二哥哥,我錯了,再不敢了。”
張居正目光溫柔地看向她,輕輕拂了拂她額前的劉海兒,“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做得沒錯。”
忽然他忍俊不禁笑道,“隻是被那樣吊在車門上,驚慌失措,手腳亂掙的樣子,像極了逃籠不成的短腿小兔子。”說話間肩膀也跟着顫起來。
“我才不是短腿小兔子!”黛玉“噌”的站起,一時忘記這輛車的頂高,不及她身長。
就在她的頭即将磕到車頂的時候,一隻手護了過來。
“小心!”張居正手掌吃痛,不禁輕“嘶”了一聲,确認她沒傷到頭,才将手背到身後甩了甩。
放在黛玉膝頭的包袱,接連滾落,她忙蹲身去撿,卻見裡頭除了一本《觀政集》,其他的都是醫書。
“這些書是哪裡來的?”黛玉擡眸問。
張居正接過書摞疊好,笑道:“你聽到李先生在修《醫史》,眼眸子就比星星還亮,想是巴望着能去他家看醫書,我就同他讨了幾本拿回來給你。
他還把自己撰寫的《觀政集》抄本送給我了,說是以後我考中進士,觀政時便可作為參考。”
黛玉小心摩挲着那一疊醫書,不禁道:“李先生人真好啊。”
張居正輕哼了一聲,腹诽道:小沒良心的,我可是為了你,頭一回低聲下氣向人求書,你竟不領我的情。
“二哥哥人也好!”黛玉低頭掠着辮子道。解元郎親手編的辮子,自然十足金貴了。
“隻一個‘也’字?”張居正眉頭一挑。
聽他語氣不善,黛玉忙笑盈盈地道:“二哥哥人最好了!”
“乖!”張居正滿意地點點頭,見她收拾停當,就打開了半扇門。
忽見方才情急救母的莽小子,搔頭摸耳地看過來。
少年瞥見黛玉,眼眸一亮,上前一步拱手央求道:“小姐,可否再借我幾兩銀子,我的錢沒帶夠,買不了藥。”
黛玉撥開另一扇門,探頭出來問他:“還短多少銀子?”
“二十副藥,十兩銀子。”
“正好,我的壓祟紅封還帶在身上呢,就把這個事事如意給你吧。”
黛玉背過身去,将裝滿金锞子的紅封取了出來,遞給他。
少年正要雙手接過,卻被張居正先夾在指間,白轉一道手,才冷臉拍在他胸前,“方才打了你,抱歉。”
“沒事。”少年略應了一聲,腳步微旋對黛玉低頭拱手道,“在下杞縣庠生李可大,多謝小姐慷慨援手,方才情急多有冒犯,還望小姐見諒。敢問小姐家住何方?待我回家取了錢,立刻還你。”
“你叫李可大?”黛玉睜大了眼睛,将少年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