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峻皺眉:“下什麼來着?”
“江陵!”
“什麼陵?”
三番五次之下,黛玉的耐心,被顧峻的愚笨消磨殆盡,霍然站起,鼓腮氣道:“張江陵的江陵!哎呀,三哥你可真笨!”
張居正喉間一緊,差點被飯噎住,聽到“張江陵”三個字,竟以為是在喚自己。
士林間通常以籍貫稱達官顯貴以示尊敬,叫做“地望”。例如孟襄陽、張曲江、王臨川。雖說惟楚有才,但江陵之境,還沒有張姓人家,敢僭稱“張江陵”吧?
黛玉無意回頭一瞥,見顧璘擡眸看自己,才後悔氣急聲高,暴露了身形。
她忙渥住臉,低頭挪步到表舅跟前,輕聲央求道:“舅舅,外頭冷,你讓三哥吃了飯再背嘛。”
這會子凍壞了顧峻是小,若是過了病氣給考生,那不是耽誤人家的前程。
張居正不動聲色地輕瞥了她一眼,小姑娘滿臉嬌嗔,替人讨情的樣子,很是惹人憐愛。不覺牽起了嘴角,又死死下撇,自己笑什麼呢?
顧璘放下筷子,和顔悅色地道:“林姐兒,吃飽了麼?”
黛玉點點頭,正欲告辭避回艙房,就聽顧璘問道:“張江陵是哪位呀?”
這可怎麼回答?三十年後當國首輔,開啟江陵新政的,就是眼前十三歲的少年人。
她猶豫了半晌,指着張居正道:“他年履鼎貴之位,豎震世之勳,必江陵此子也。”
顧璘撫掌大笑,對張居正說:“願小友不負林娘厚望,肩天下重任,立非常之功。”
張居正當即站起,對着顧璘與林姑娘鄭重一拜,面上雖淡然端靜未置一詞,但胸腔間心潮澎湃,無以複加。
都說“人生交契無老少”,此間舟中,他竟得兩位知音摯友,實是三生有幸。
猝不及防間,黛玉一身襦裙裝扮出現在張居正面前,關于林哥兒為何變為林姐兒,顧璘以一種自不待言的态度翻過此篇。張居正自然也心照不宣地不問。
原本黛玉以為有外男在,自己上京這一路,隻能蝸居在艙房中吃住。
沒曾想表舅見她博聞強識,口齒過人,也讓她不避嫌疑,隻管在主艙中與兩位哥哥,一道讀書習文,互相考難,以求學問進益。
能與江陵神童一道學習,機會千載難逢,黛玉也放下拘謹,謙聲道:“小女才疏學淺,若有舛錯之誤,還望解元郎斧正。”
“林姑娘客氣了,不過互相查漏補缺罷了。”
顧峻忙道:“哎,張舉人在家行二,你喊他二哥就好了。”
又轉頭對張居正說,“林姑娘是我妹妹,不也是你妹妹?我爹喊你小友,咱們可差着輩了,你喊我賢契,我就喊你執友,不必生疏客套。”
雖論定了稱呼,黛玉也沒敢與這位将來的鴻樞元輔稱兄道妹,每每巧妙地避開了“二哥”的稱呼。
二人隻把時文律賦,經史子集,背得滾瓜爛熟,一個滿腹珠玑策問方略,一個才思敏捷對答如流,反之亦然。
徒留顧峻在一旁瞠目結舌,隻覺左右坐着的兩個人,必是文曲星下凡,自己望塵莫及,此間無有立錐之地。
每逢問答過後,張居正都有一種棋逢對手的興奮與歡喜,又不免扼腕歎息,小林姑娘高才卓識,若是個男兒身,便可科舉入仕,一展長才了。
顧璘坐在一旁,欣然看着他們溫書考問,像是回到了年少時光,在清亮的讀書聲中,不覺昏然睡去。
正當大家學習熱情高漲的時候,忽然轟然一響,三人回頭望去,隻見顧璘從椅中頹然滑落,摔到地上人事不知……
“爹!”顧峻忙跑過去,搖晃父親的身體,又扭頭揚聲喊:“莊叔,劉嬷嬷,快來呀,我爹病倒了!”
張居正心頭一凜,頓覺不妙,顧璘是這一船人的主心骨,若是他有個萬一,顧峻是擔不起事的。
黛玉唬慌了一瞬,很快就鎮定下來,顧璘享壽七十,此時還命不該絕,眼下要緊的事泊船上岸,找大夫醫治。
“先停船靠岸,找大夫!”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
顧府的老管家莊叔忙将顧璘抱到了床榻上,掀開他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已經散開了,心頭急得不行,頓足道:“這才到蕲州鎮,鄉間野裡的,哪能找到好大夫呢?”
黛玉想起黃州府蕲春鎮,不正是名醫李時珍的家鄉嗎?雖說他如今才不過弱冠之齡,但李家可是數代行醫的杏林世家。
“有,找李時珍!”
兩人又是異口同聲,不由對視了一眼。
張居正道:“李時珍的父親曾任太醫院吏目,他家住在蕲州鎮東長街瓦屑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