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路佼從小到大常去的“便民超市”的逼仄低矮,這裡的一切都明亮精緻,甚至還會考慮小孩和寵物的需求,有些超乎想象。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路佼望着那些孩子們臉上天真單純的笑,有些孩子注意到了她,也回頭望着這個頭上長着攝像頭的奇怪姐姐。
小男孩晃着小碎步跑過來,肉乎乎的臉蛋貼在玻璃上,一雙大眼睛對着她眨巴眨巴,然後說:“媽媽,這個姐姐為什麼不自己走啊?她是瘸了嗎?”
媽媽有些尴尬,用紙巾擦擦小男孩臉上并不存在的汗珠,說:“姐姐隻是累了。你看哥哥背着姐姐走,多恩愛啊。”
周越聽了這話,有些僵硬地直視前方,裝作自己什麼也沒聽到,隻是不知怎麼了,腳下忽然一個踉跄。
身體控制不住地搖晃。路佼忍不住短促地尖叫一聲,下意識地收緊雙臂,緊緊地抱住身下人。
那縷若有若無的雪松味道又飄過來,在她鼻尖一圈又一圈地打着轉。
周越憋得滿臉通紅:“你快……把我……勒死了。”
“那你背穩。”路佼不敢睜開雙眼,低着頭縮成一團。
“膽小鬼。”周越往上抱了抱,确定身上人不會滑下來之後,才說道:“好了,現在可以松手了吧?”
路佼這才如獲大赦般松開雙臂,有些不服氣地反駁:“我這是珍惜生命。”
兩人挑了些安甯常玩的公主房、彩色塗色本,還有一些看上去很有創意的進口小玩具。
周越環顧一番,突然彎下腰,從底層貨架搬出一個巨大無比的手提箱子。
路佼忍不住出言提醒:“我記得安甯不愛拼這個。”
她掃一眼貨架上對應的價格标簽,數字之大,讓她很難想象這隻是一個積木玩具。
周越:“……這是給我玩的。”
路佼挑挑眉:“哦?”
聽了她的反應,周越默了片刻,又把箱子放回去:“算了,我不玩了。”
路佼淡淡地說:“哦。”
趁着結賬的時候,路佼低下頭拿出手機,屏幕還停留在上午和胡千芙聊天的界面,每一個綠泡泡裡裝滿的全是對周越的吐槽。
路佼:【安總說的那個要回來的小兒子,是周越。】
胡千芙:【?】
路佼:【他親了我的嘴巴。】
胡千芙:【進展好快,第一天就達成了同居和接吻的成就。】
路佼:【什麼叫“成就”?我在一樓,他在二樓,如果想的話,我們完全可以做到一整天不碰面。】
胡千芙:【總之,我建議還是不要跟他鬧得太僵。他雖然不是直接雇傭你的人,但是他在安總面前說話還是很有分量的。】
看着這行字,路佼輕皺眉頭。
她想起之前一時沖動之下脫口而出的罵句,但凡激怒了周越,讓他為了報複在安總面前胡言亂語些奇怪的評價,她這份工作就有可能不保。
路佼無奈地籲口氣,突然意識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究竟是一句多麼具有教育意義的金句。
回到家,安甯早已忘了所謂錄像。
周越斜倚在檀木書架旁,指節無意識摩挲着燙金書脊,這個姿勢已保持了十三分鐘,書卻一頁未翻動。樓下草坪上,安甯和路佼的歡笑聲裹挾着噴泉水霧漫上來,卻澆不滅他胸腔裡灼燒的癢意。
盛夏的蟬鳴撞碎在落地窗上,白熾光線在路佼側臉劈開泾渭分明的疆界。她低垂的睫毛在臉頰投下蝶翼般的陰影,鼻梁線條輕輕割開光暈。
她大笑着。這是周越第二次在路佼的臉上看到如此快活的表情。第一次是路佼超過他八分、斷崖拿下第一那天。
夜晚,照顧安甯睡下後,路佼終于擁有了屬于自己的時間。正要關上房門,卻被一雙大手不容置喙地攔下。
還沒等路佼出聲反對,周越已經徑直走進房間,将絲絨方盒甩在書桌上,孔雀藍緞帶與桌上擱置的民法筆記發出清晰的摩擦聲。
“商場抽獎中的。”他盯着窗外被曬蔫的繡球花叢,“反正我留着沒用。”
路佼的指尖在盒蓋祥雲紋路上短暫停留。這些鎏金絲線正吞吐着毒蛇信子,讓她想起前幾日被安甯失手打碎的琺琅花瓶——三百萬的拍賣品碎片躺在垃圾桶裡,而小公主哭鬧着抱怨花瓶的碎裂聲吓到了自己。
“也許是我無意間讓你誤會了,”她将方盒推過胡桃木桌面的年輪紋路,細瘦的手腕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隻電子表,黑色表帶折射出冷硬的光,“我并不需要。”
周越忽然注意到她虎口處有枚月牙形疤痕,在冷白皮膚上像道未愈的槍傷。這個發現讓他喉嚨發緊,仿佛有朵帶刺的玫瑰正在脖頸處綻放。
“你以為我在施舍?”他抓起方盒時碰倒了桌上的冰咖啡,褐漬在路佼的民法筆記上洇開暗花,“看清楚,這和你那些……”
話音戛止于她驟然擡起的眼眸。黑色虹膜裡浮沉着某種令他心悸的東西,像暴風雨前海面上最後一線天光。周越突然意識到,這是路佼第一次用這種注視他——用看待碎花瓶、髒地毯和醉酒嘔吐物時,那種精确而冰冷的審視。
“我會在月底辭職。”路佼用紙巾清理着筆記上的污漬,電子屏散發出的幽藍光芒舔舐着她腕間的淡青血管,“你不需要想盡千方百計羞辱我了。”
暮色順着窗棂爬進來,蠶食着桌上一片狼藉的光影。
當周越終于找回聲音時,面前的房門已經再次關上。客廳的落地時鐘響起規律的走表聲——像某種倒計時,精準丈量着兩個世界之間永恒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