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程二位姑娘都在暗戳戳地偷笑,卻聽唐夫人不依不饒道:“那也用不了這麼久啊?你瞧,都到午飯的時辰了。”
程澈摸着袖中的四百五十兩銀子,一陣欣喜地接口道:“我路上确實耽擱了不少時間,不過那是給夫人置辦驚喜去了。”
蘇稚宜心說她一個外人,再亂聽人家的内事便不禮貌了,便請求在園中閑逛,靖柔也跟着起身避嫌,唐夫人喜歡蘇大姑娘的分寸感,便說道:“剛剛官兵們來一陣亂搜,園子裡的花兒朵兒難免磕碰。我叫了人去收拾,你們也去看看吧!”
兩位姑娘行了禮便告辭了,走至台階處,蘇稚宜禮讓地請程靖柔先行,程二姑娘很滿意蘇稚宜的恭謹,開開心心打了頭陣,帶着蘇大姑娘去了她新弄的百花長廊。待趕走了發亮似電燈泡的姑娘們,程澈自袖中掏出他逼王荀替女還的一疊銀票,唐夫人疑惑地接過點了點,正是四百五十兩,又掐指對了對數目後瞪大了眼睛道:
“這數目不是王家欠華衣坊和金玉堂的銀子嗎?我不過念叨幾句,你竟真能讓他家乖乖掏錢?”
程澈摸了摸鼻子,正色道:“你為了這筆銀子,着急上火好幾日了,我怎能袖手旁觀?,一碼歸一碼,于私,咱們可以不記銀錢,厚禮相贈;于公,他家欠債,理應還錢,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正好,趁着王荀一黨的郭堂和姓路的前大皇子長史,因誣陷昭陽公主和咱們被清算,各處辦事官員掌櫃對聖上的意思心如明鏡,都知要和他劃清界限,對他冷臉以待。我直接把王荀帶去了錢莊,讓他自己用禮部尚書的腰牌支取了現銀,這才逼着他把欠款還給咱們。”
唐夫人心道時局變幻莫測,王荀竟還不懂得一朝天子一朝臣,非耍先皇舊臣的派頭,聖上自然槍打出頭鳥,不過眼下得了欠款,還是很痛快的。夫君又如此關愛記挂,唐夫人心下一暖,叫趙媽媽給她太陽穴上了薄荷檸檬膏,一面命花容叫兩個鋪子的掌櫃們午後過府,将銀子登記入賬,順便叫幾個手腳麻利的穩妥人,按各府夫人鐘愛的花色,拿夏季衣料來分配。耳後,程唐二人歇息片刻,便一道乘船回了程府宅院用飯,并打點程澈午後往臨川城的馬匹行裝,隻留程蘇二位姑娘在園中賞花。
蘇稚宜上下打量着臨水而建的廊橋,蜿蜒卻不見擁擠,屋檐高而闊,最适遮陽避雨,每行至亭中拐角的曲折處便能見到一花卉盆栽,此乃百花長廊的最精妙之處,便脫口贊美道:
“長廊在詩人筆下都略顯傷感,不是‘小院回廊春寂寂,山桃溪杏兩三栽’的寂寥,就是回廊獨坐時,月胧雲暗重門鎖的孤獨。不過有了花朵們點綴,多了春意盎然的生機活力,少了落寞單調。你的心思,真是奇巧無比!”
程靖柔正欣賞着她的設計,見蘇稚宜能如知音般懂她,連連激動點頭道:“正是這個理兒!我想,這麼美的長廊和園子,為何要給人悲戚蒼涼之感呢?我就喜歡萬紫千紅競相争春意,長廊有繁華滿枝頭的景兒,方能體現我們程家的氣派。”
說罷二人便漫步賞花,紫藤、繡球、南天竹似是不要錢似的擺着,比翠華居前花圃中的月季還名貴,有松柏、萬年青、芭蕉葉之類的綠植穿插其間,盆中又置多種光滑的奇石,中和了花朵的豔麗之色。最絕的是唐夫人因女兒愛花,便派了一波丫頭專門照管,每日三次的淋水、捉蟲、雨天遮蓋。程靖柔走了許久,頓感疲乏在廊中坐下稍歇,便見蘇稚宜拿了盆裡的石頭把玩,又聽她問道:
“我在臨川街市上見過賣花束和盆栽的,就是沒有你家擺着的精神,株也不夠大。這樣難得的奇花異草,你從哪裡置辦的?”
程靖柔神色不無得意,歡快介紹道:“這在外面可買不到,是皇商宋家夫人送來的。她家專在春日和秋季貢奉新鮮香花給宮中,這剩下的便到了重臣府裡。夏、冬兩季的花朵樣式不比春秋,不過是用宮中常見的荷花睡蓮,或仙客來、梅花水仙一類插瓶。因此宮中在夏天冬日,多用景泰藍和各色水晶寶石雕刻而成的花卉盆景裝點宮室。”
這“壕”氣的配置聽得蘇稚宜一愣一愣,程靖柔也不再言語,賞過花後,春桃來報尚儀局女官和樂師已到,等着考校程二姑娘的基本功、樂理、并指點舞蹈。蘇稚宜也找了個清淨的涼亭繼續研讀昭陽公主編撰的《告女子書》和《道德經》,二人告辭前約定一個時辰後,共至飲華軒用午飯。
這廂二位姑娘都找了事做,程氏夫婦也回了翠華居用早午飯。小廚房原備了燕窩八寶粥和點心小菜,誰料王荀在朝堂上突然叫人發難,又趕上官兵搜查程府和昭陽公主府拖延了許久,連同程澈拽着王荀去錢莊幾樁事攪在一起,早飯時辰便過了。唐夫人叫小廚房撤掉糕點甜湯,另換了熱騰騰的銀絲棗糕、小籠包翡翠蒸餃、龍井蝦仁、熏魚片、涼拌珍珠木耳鮮筍并一碗雞絲枸杞粥來。
程澈很喜歡唐夫人新招進來的幾位江南名廚,一飲一食皆對他的口味,便進得很香,見此唐夫人開始念叨着:“明日便是宴川在國子監的第一場結業考試,分文學、曆史、理學類各三天。前幾日,宴川來信說他考完了想多遊玩兩日,五日後再歸家,左右咱們在臨川也給他置了宅子,有地方住着,我就答應了。要不你也多在臨川呆幾天,就當多陪陪他?”
程澈抹抹嘴繼續用着魚片,搖搖頭惋惜道:“不成,聖上新封了我做禮部左侍郎,又開恩叫我主管大将軍的接風宴,這樣重要的差事,我得用心,不能有半點馬虎。我今晚得寫信讓禮部操辦起來,明天就要趕回來,親去現場看着。再說,宴川這麼大了,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哪還有喜歡父母盯着的?”
唐夫人也不強求,思來想去這時間是有些倉促,便笑笑道:“也好。官員出城皆住驿站,宴川是國子監的學生,你是祭酒,這結業考的關頭,你們父子确實不宜來往過密。我昨日叫人給你常住的驿站傳了信,又包了銀子放在你馬車裡,你收好看緊些。我與趙媽媽給宴川備了春日的單衣,晚間的袍子被褥,又縫了新鞋,你記得帶給他,看看和不合腳。對了,五日後宴川回家,靖柔和稚宜上的女學就要開課,這一走一回,真是巧得很。”
程澈這時也吃飽喝足,來不及歇午覺便同夫人趕往馬車,待趙媽媽和李管家清點物品無誤後,才匆匆帶了腰牌和照身符帖乘車前往臨川,由護衛小厮簇擁着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