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荀的幾名護衛和倒黴小厮剛架馬車沒駛出多遠,便被躲在旁邊捂嘴看戲的程澈攔下,一行人見是新貴程澈皆懼怕其權勢,識趣地為他讓路,猛然停下的馬車又險些向前恍了王荀一個大跟頭。一夜間,王荀從往日呼風喚雨的禮部尚書跌成了有名無實的禮部辦事員,他心有不甘卻隻得走下來迎接程澈,強撐着尚書的官威心虛道:
“聖上已發落了郭堂幾人,流放、廢黜、賜死。本官不過一時失察,便被聖上面責,和蘇侍郎丢了接風宴的差事,國子監祭酒程侍郎大人還不肯放過嗎?”
厚顔無恥之徒便是這樣,隻會怪罪他人而永不承認錯處,這樣的人必會繼續耍更狠的手段興風作浪,程澈當下不予計較,隻皮笑肉不笑地回道:“王尚書這說的是哪裡話?朝堂之事皆由聖意裁奪,哪有我多嘴的地兒?剛才的事已了,我找您,是為内宅瑣事。”
王荀原計劃借自家大姑娘王敏姿與程府大公子宴川的聯姻,來攀附程家,可他早知程家瞧不上他後就不抱希望了,便苦澀地接話道:“既是家事,不如來尚書府,同我和夫人詳談?”
程澈在心頭冷哼一聲,并不理會王荀的抗拒,直接将他拉進自己的座駕馬車内,車子平穩行駛後才說道:“不必了,我長話短說。貴府的嫡女 - 王家大姑娘于今年二三月份,在我夫人唐家的華衣坊裁了新衣,還在她的金玉堂打了幾件首飾,王尚書可知曉?”
這話問得王荀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困惑為何程澈開始留心他女兒的穿着,但也懼怕程澈的地位,且他人還處在程家馬車中,又剛在朝堂上輸得難看,氣得後槽牙都快被咬碎,便壓下火氣附和着道:
“華衣坊和金玉堂的招牌,不隻上京城,在大雲都是響當當的,老夫雖不過問女眷衣着,卻也知曉兩個鋪子的名号。小女蒲柳之姿,有貴府夫人的打扮指點,日後出門交際也不至失儀。”
這話便是謙虛了,王家的大姑娘在世家女子中,不像信國公陳家的銜月姑娘有體恤百姓常去施粥的賢名,更不似程靖柔以飄然若仙之舞姿和沉魚落雁之美稱霸大雲的美女榜首,是實至名歸的當紅炸子雞,但也是容貌姣好、文采上佳的才女。外人不知王敏姿超支購入珍貴布料制新衣的醜事,更不像程靖柔一樣知曉敏姿不舍得一包香粉的小家子氣,是以尚書府長女王姑娘迄今為止,依舊是外人眼中名副其實的上京城貴女。縱有好事之徒愛議論王敏姿傾心于程澈家的大公子卻不得,可王姑娘的身價并不因傳言有半分降低,程澈懶得理會這沒營養的寒暄,便直奔主題道:
“尚書大人擡舉,做生意便是要主賓盡歡,買賣才做得長遠。既然尚書府這個大主顧滿意,下官鬥膽問大人,何時能将欠我夫人鋪子的四百五兩銀子還上呢?”
王荀聽了直截了當的問責,神色陡然一凜,氣急敗壞地反駁道:“程侍郎慎言,你别仗着有聖上給你撐腰,就肆意污蔑我女兒的名聲!再說,王府子女的開支,均是我夫人在照管,她絕不會拖欠銀子!”
程澈早料到王荀會狗急跳牆不承認,也不與其争辯,隻從袖中掏出一張謄抄的賬本字據,不緊不慢地遞給王荀後道:
“王尚書貴人事忙,不過問府中雜事也是尋常。承義伯爵府唐家,在上京城開店多年,斷不會欺騙客人,我夫人正為這筆銀子愁眉不展。您可知道我夫人的脾氣,她眉頭一皺,府裡能喘氣兒的都要遭殃。您就當體諒體諒下官,把銀子補上吧!”
王荀憑借四處攀關系,在先皇一朝走了寵妃韓氏的門路才平步青雲。能得禮部尚書這個高位的人自然不傻,王荀看了賬本和程澈志在必得的神态,還有唐夫人“母老虎”和程澈懼内的名聲,便知他這事并沒撒謊,但他也不打算替女兒還錢,故作深沉一笑道:
“同為男人,本官怎會不體諒程侍郎你的難處?隻是府中内事,都由我夫人李氏打理,我不好插嘴。不過你放心,我回府定和夫人提上一提。”
程澈也是沒料到王荀這般厚臉皮,證據都摔臉上了還死不認賬,真不見棺材不落淚,見此程澈也沉下臉陰測測道:
“現下是早春,正是我夫人陪着國公侯伯的夫人小姐們,挑選夏季衣料的時日。聽說襄親王妃都得了她妹妹信國公夫人的引薦,還有陪同來京述職的蘭陵節度使夫人,對她們店裡新到的什麼輕紗情有獨鐘,不多時便會派女官上門裁剪夏衣。這些官眷都是唐家的老主顧,見我夫人滿面愁容、難展笑顔定是要過問一二,我夫人又是個藏不住事的直腸子,到時透露一點半點,影響王府和李家的名聲,可怎麼好呢?”
王荀聽了這赤裸裸的威脅頓時氣結,程澈是拿上流社交圈子最重視的顔面威脅他。王尚書在先皇一朝因得寵妃韓氏的枕頭風,在朝堂上排除異己說一不二,已樹敵頗多,再加上最近的王荀流年不利,三番五次惹了當今聖上的貶斥,早就讓在他受傷吃過虧的官員們盯上。現下好歹王家依附的靠山安大将軍還大權在握,又有先皇一朝積攢的人脈和門人清客,若世家貴族們知道尚書府家底虧空,連衣裳錢都付不起,定會胡亂揣測王家缺銀打點上下,與他不對付的昭陽公主便會帶頭一擁而上,将他盤踞多年的勢力蠶食幹淨,故而王荀壓根不敢露怯。說話間的功夫,程澈的馬車已穩穩停在一錢莊門口,二人下車後便聽程澈正色道:
“王大人,這是帶有咱們大雲字号的正規錢莊,憑您禮部尚書的腰牌可支取現銀。我就要應得的四百五十兩,銀子一到手我立馬給您寫收據。我夫人面皮薄,不願直接打上門,找尚書夫人開口要錢;為了夫人安康,少不得我出面做這個厚臉皮。王大人,請吧!”
王荀打量了四周環境,發覺裡頭皆是聽程澈吩咐的人,程澈話音一落,便有錢莊的賬房親自跑出來,在門口的小幾上擺紙研墨。王荀在心中暗歎好一招甕中捉鼈!如果他還拒不還錢,程澈不介意鬧得滿城風雨,或是刻意傳到那些達官貴人耳朵裡壞了名聲,以後不光自己在官場沒法混,子女們議親都成問題,怕是連商戶們都會跟着笑話。
王荀被程澈近乎撕破臉皮的釜底抽薪氣得哆嗦,他真沒想到程澈會這般維護唐夫人,銀錢沒賴成,反丢了這麼大臉,便冷哼一聲道:“好,程澈!算你狠,這幾百兩銀子也要和老夫計較!”
一轉頭,程澈正安坐在小桌子前寫着收款字據,對王荀無能狂怒的牢騷置若罔聞。王荀氣結,将腰牌狠狠摔在台面,裡面的夥計怕他反悔似的飛速接過,驗明身份後将腰牌和四百五十兩銀子一并還了回來。這王荀也是捉弄人的好手,他本想遞銀錢時裝作不小心将銀子散落一地,再叫程澈像條趴兒狗似的蹲下撿錢,不想程澈身上也有點子功夫,一個彎腰閃身,便抄起了掉落的一疊銀票,順勢平靜地譏諷道:
“大人果然如聖上所說,不僅老眼昏花,手連東西都拿不穩。我聽你們府裡的管事說我夫人鋪子的買賣興旺,不差這點錢。我想尚書府顯赫,自然比我們更不差這幾百兩銀。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您還了欠款便到此為止,生意還能繼續做,我同夫人自然不會多嘴。”
錢莊的夥計們各個都是人精,插着程澈說話的空檔,眼疾手快地遞上字據,待二位大人各自簽字按了手印,夥計才悄然無息地退下。程澈取回困擾夫人多日的錢款心情頗佳,嘴角都不自覺上揚,忽見被訓了一早上的王荀又累又餓,連争辯的力氣都沒有,便心平氣和地說道:
“錢款已清,我就不叨擾大人了。回府後,我還要出發上臨川看望兒子,不送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