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尚書不甘心铩羽而歸,先是陷害程澈未遂,反而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但又想起安将軍從西涼傳書,命他在聖上面前提起讓榮瑛長公主重搬回将軍府的要求,他不敢不從,隻好硬着頭皮繼續道:
“陛下怪罪老臣置喙聖意,臣萬萬不敢。隻是,安大将軍的夫人 - 榮瑛長公主以為出征的将士們祈福為由,已搬至皇家别院小住了數月。老臣恍惚聽得旁人議論,安将軍和長公主素有心結未說開,所以想請旨,待安大将軍歸來,長公主左右也無事,不如讓其住回将軍府,與大将軍互訴衷腸、重修舊好,也是一段佳話呀!”
聖上深覺自己自登基兩年以來,還是太容忍王荀了,縱得他分不清今時不同往日,還仗着舊勢對皇族親眷指手畫腳。聖上一個眼神遞給了昭陽公主,昭陽得令後立即如連珠炮似的開罵:
“王大人真乃脫褲子上吊,死都不要臉!不是本公主說話難聽,就你也配當禮部尚書?怎會不知稱呼皇族都要加殿下二字,才不算失敬,就這一個錯處就夠脫了你的褲子,重重打你二十大闆!榮瑛姑母移居别院,是為我大雲将士們祈求神佛庇佑。再者,我大雲對西涼用兵作戰,已有不少的人員傷亡,姑母計劃做法事超度陣亡于沙場勇士們的亡魂,更要同我母後、淑母妃安撫将士們尚在世的家人們,撫恤其遺孀親屬。樁樁件件都有關國本,怎麼到了您嘴裡,姑母就成了無用的閑人呢?就算不為姑母,也要心疼下那些孤兒寡母吧?”
一直靠在二皇子胳膊上打瞌睡的五皇子也聽不下去了,悠悠轉醒後也斥責道:“啟禀父皇,榮瑛姑母在将軍府受了不少苦。兒臣猶記得姑母剛從安府挪到别院時瘦的吓人,有下人曾不慎在她面前提到安将軍,她竟失聲尖叫發狂、連連躲避,喂了安神藥才平靜。兒臣不知姑母經曆,隻知她在安府很痛苦,現下好不容易恢複了些精神,王尚書你還勸姑母回去。這麼冷心冷情的壞心腸,也不知是什麼做的?”
聖上聽了這番剖白也十分動容,他知曉為大雲下嫁的妹妹受了許多罪,再加上五皇兒很受寵,抓住五皇子上朝睡覺、上書房偷吃東西時再恨鐵不成鋼,也隻會雷聲大雨點小般拿着戒尺和鞋子地訓斥幾句,等五皇子癟着嘴跪下認錯就作罷,根本不忍心怪罪。聖上聽得孩子們同自己一條心,都挂念着榮瑛倍感舒心地說道:
“你們都長大了,懂得關心長輩,朕很欣慰。有你們常去探望榮瑛,朕也能稍稍寬心了。”
可聖上扭頭看向王荀時的眼神就不怎麼友善了,當即正色道:“王荀,你手未免伸得太長了!朕明白告訴你們,安将軍為我大雲征戰勞苦功高,朕不會少了他應得的封賞爵位,一些事隻要不過分,朕都會優容。但朕的家事,就不勞你費心了。昭陽說的對,你言行不當,太過放肆,傳出去也有失禮部尚書的體面,朕不能不罰。你回去把《禮記》的四十九篇文章抄上十遍,後日上朝前交給朕,算是小懲大戒。”
自先皇駕崩,這還是當今聖上頭回這樣不留情面地訓斥他,王尚書直接癱倒在地,大皇子終不忍心道:“啟禀父皇,王尚書年歲大了,那《禮記》少說也有數十萬字,抄錄十遍太過辛苦。王荀曾輔佐先皇,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已經知錯了,求父皇開恩饒過這次吧!”
聖上也怒了,陰測測地詢問道:“王荀是否知錯、有無不臣之心,這事他自己都不敢打包票,大皇兒你是怎麼知道的?難道他的心思都會告訴你?”
大皇子幫人不成反惹了一身猜忌,不甘心地攥緊了雙拳,強行壓制眼底對所有人的恨意,二皇子看熱鬧不嫌事大,火上澆油地諷刺道:“大皇兄不必憂心,王大人和夫人李氏的府上門客衆多,沒有幾百也有幾十,發動他們一齊抄書,不出幾個時辰就能抄完呢!”
還不待大皇子反唇相譏,聖上竟同國公尚書這些親信們開始說笑,朗聲大笑道:“朕的孩子們,除了老六蓮陽還小,老大心善,老二性子最像朕,老三昭陽最能在政事上為朕分憂、就是嘴不饒人,老四惠陽最擅樂器、性子文安靜,老五脾氣好。朕現在才知道,朕的公主們不似這些不成器的逆子,滿肚子的心眼兒全用在偷奸耍滑、與朕鬥智鬥勇身上了。”
聖上見衆臣面面相觑,皆知是聖上的敲打,具不敢貿然接話,不想五皇子的眼珠子咕噜噜一轉,立刻作揖打着圓場道:“父皇,兒臣素來聽話懂事,最和您貼心了。您說的是兒臣哪位兄長不成器啊?”
聖上被這一問噎得氣不打一處來,暗道這老五是塊扶不上牆的爛泥,但又是自己的兒子,不能揍得太狠,隻好暴跳如雷道:
“朕說的就是你!你成天與朕耍貧嘴,半點正經事不做。你在學堂、上書房讀不通文章、背不出書,和你的伴讀們上房打鳥捉蛐蛐兒,都是你二哥替你罰抄的!别以為讓老二模仿你的字迹,朕就看不出來。朕還不知道你?若是你自己抄書十遍,字迹從第三遍開始潦草,後幾遍就直接是鬼畫符,紙更是因為你半途會打瞌睡,揉皺得不成樣子。再看看你二哥抄的一手好字,字字工整幹淨,這讓朕怎麼瞧不出來?”
五皇子和聖上,是最似尋常人家父子相處模式的,他的兩個哥哥都不敢在聖上面前撒嬌耍賴,隻有五皇子有這膽量。孫公公侍奉聖駕多年,自然知曉聖上并未真正生氣,所以隻笑呵呵地上了茶水算是解圍。果不其然,聖上聽了五皇子當朝耍賴地抱怨功課太重、晨起太困,二皇子跪下請罪後,聖上隻輕斥了幾句就雷聲大雨點小地放過了皇子們。其實,聖上最喜見孩子們和睦有加,是以他十分欣賞二皇子的友愛,對經常打着為弟弟學業告狀的大皇子和德妃不甚喜歡。
衆臣見了這一出,俱揣測着聖意,跟着罵了自家不成器的小兒,說笑後便識趣地告退離去。失魂落魄的王荀惡狠狠甩掉小太監想攙扶自己的手,那小太監随即被孫公公一個眼神召了回去。幾位大人結伴出了殿門,因事出突然,安将軍控制的兵部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出發查案時聖上又刻意不許他們攙和,便徒留王荀孤零零無人問津。
這場對程澈的圍剿終是以王尚書一派的失敗告終,王尚書本天真又地相信,他是先皇老臣,又與大皇子頗有交情,聖上定會為了他反對女學,遏制程澈和女學的鋒芒。不想大皇子雖安然無恙,可聖上對自己卻動了雷霆之怒,直接架空他和蘇楠。女學如期照辦不說,昭陽公主因心系榮瑛長公主又得嘉獎,更添女學的榮光。
更氣惱的是,王荀原想借着聖上的手除掉不想與王家聯手的程澈,不料卻低估了程家在聖上面前的份量,反倒叫姓程的踩着他,順勢被擡舉成了禮部左侍郎,地位蒸蒸日上,大有取代自己這個禮部尚書的架勢。王荀心裡如打翻了調色盤般五味雜陳,想到已不穩的地位,又湧起一陣心煩意亂,讪讪将自己隐匿于人群,腳步急促地走向自己的馬車。
另一邊的程澈客氣地與上司們行禮告别,面上神色自若,但仍心有餘悸:這次是他同夫人提前得了風聲,才早有部署地大勝王荀一黨;若下次自己和屬下毫無防備,可還能全身而退呢?不過程澈才路過大門,就将老對手失魂落魄如喪家犬的模樣看個正着:負責鞍馬的小厮是新來的,見王荀面色不佳地前來,他生怕觸怒主子,趕着手忙腳亂地伺候着。忙中更易出亂子,那小厮一個緊張竟錯拉了缰繩,尚書府的馬兒雖是訓練有素,受了驚卻也一個趔趄踢翻小凳子,害得王荀人雖順利進了車,卻在座位上摔了一個結實的大馬趴,片刻後才爬起來坐好。王荀登時氣得臉漲紅,一肚子火沒處發洩,見犯錯的小厮哆嗦着下跪求饒,一把拎起瑟縮的小厮就是兩個清脆響亮的大耳刮子,聲音之大引得戍守皇城的侍衛們都多看了兩眼。王荀生怕人多眼雜,才低聲咒罵道:
“沒用的賤貨!快給老子滾起來,還留在這裡丢人現眼,給人看笑話嗎?趕緊回府,再出差錯,看我不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