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稚宜聽了沉悅的話,面上添了幾分鄭重,她知道這位司記在朝堂上的分量:雖不參與朝政,卻對臣子們的風向和聖意了如指掌,是而在支持公主殿下奪權的路上,沉悅姑姑的助力必不可少。想到此處的蘇稚宜立刻恭敬道:“能得沉悅姐姐教導,稚宜感激不盡。”
沉悅莞爾一笑,親自領着蘇大小姐到那位略顯羞怯的女官面前,那位姑姑眉目清秀,卻有些社恐。還是沉悅幫着介紹道:“這位珂若姐姐是尚寝局的六品司苑,是管理皇莊上瓜果糧食出身的,頗通莊務。對了,她還是唐大娘子故交好友的女兒,教了程二小姐管理農莊和管事們之後就來你這兒了。”
原來是唐大娘子的朋友,蘇稚宜想起母親曾經提到過這位唐娘子的舊識和人脈遍布大雲各地。大小姐不由感歎唐大娘子這樣爽朗又健談的女士身邊竟也有珂若姑姑這樣的社恐人士,便客氣道:“辛苦姐姐走這一趟,莊務飲食關乎民生,怠慢不得,唐大娘子想必也是如此思量的。”
珂若姑姑好像是不常見到陌生人,隻和莊稼瓜果還有管事婆子們熟悉一些,強自鎮靜道:“是,大小姐說的是,我不辛苦的。”
見此情景,蘇大小姐也不勉強,她也猜到了這個部門不常面聖,不過與尚食局的廚子宮人們打交道,談些膳食要求罷了,是而講客套場面話的功夫差了些也是情理之中。想到此處,蘇稚宜也不想社恐人士不舒服,便選擇閉嘴,不再多言糾纏惹人讨厭。同時,蘇稚宜默默長舒一口氣,礙于規矩又不敢在宮内女官們的面前失禮,她想:總算把人認全了,自己要做的事情還是任重而道遠啊。幾人往柳大娘子特意開辟出來聽課的屋子走去,她們各自聊着臨川城口味清淡的早膳美食,還有上京城特有的栗子羹,一路上說說笑笑,便也到了。春日裡,姑娘們輕靈似下凡仙子般的身姿與這春景融為一體,頭上相似的銀色寶珠流蘇晃動卻不顯淩亂,像從畫兒中走出來似的。
進了内書房坐定,素華姑姑開口道:“咱們雖為女子,卻也不是那溫室裡任人擺布的嬌花,而是要靠着自己學本事來安身立命的。現在這個情勢,一味低頭做事也是不成的,須得擡頭看清楚路再走才好。”
蘇大小姐點頭稱是,想了想說道:“素華姐姐說的是,如今安尚書和他帶領的老貴族,仗着軍功和祖輩的庇蔭,大肆開辦商鋪斂财,以低于市場的價格強行侵占百姓田産據為己用。這還不夠,這些舊部們的勢力盤根錯節,又是些不支持女子們走出家門的頑固之流,學生這個做臣女的,還是要小心行事。”
沉悅伸手拿起茶杯,輕輕用蓋子推了推茶水中飄着的浮沫,悠悠道:“隻怕安尚書還不知道,聖上早就對他們不滿了吧!昭陽殿下的《告天下女子書》能頒布如此之快,沒有聖上的允準和推波助瀾,也是阻力不小的。”
蘇稚宜聽了此話,不禁疑惑:既然聖上在朝堂之上如此支持三公主,為何在後宮中最得寵的卻是與公主意見不同的老對手安貴妃呢?還不等蘇大小姐想明白,心直口快的素心便說道:“朝堂之事,我知道的雖不如沉悅姐姐多,卻隐約聽我祖父說起,太醫院和尚寝局仿佛在籌備皇貴妃規制的院判和女史們了,可還未聽說聖上要冊封皇貴妃的旨意呀?”
看來自己給茉雅姑姑的分析沒有錯了,蘇稚宜心想。她接着說道:“這幾日,聽我二弟講,安尚書的和次子剛在西涼平了戰亂,不日将會凱旋。待将軍們處理好人員安置的事宜便會來上京城了,除去軍功的賞賜嘉獎,聖上是否計劃用皇貴妃的位置作為一份大禮呢?”
一直沉默不語的珂若此時也開口了,她小聲說道:“我總覺得,皇貴妃的事情聖上另有深意,是獎賞拉攏,也是警告他們做事更要慎重,就看他們夠不夠聰明了。”
素心的眼神裡也是帶了幾分擔憂,感歎道:“安尚書一家個頂個都是打仗的好手,就是不知為何如此頑固?朝中的襄親王和娉婷郡主倒是有兵權,可他們常年駐守漠北,又不常回上京城,連個能牽制安家的人都沒有。對了,我聽說,昭陽殿下仿佛有意開個女學堂,也不知是真是假?”
聽了許久的蘇稚宜也不好随意置喙公主的決定,見幾人的目光都往自己身上打轉,大小姐隻得附和道:“臣女也說不準,隻知道若讓公主殿下同意封皇貴妃是一份大禮,咱們得拿回相應的報酬才好。若是真能有個女子學堂學本事,閑暇之餘教授附近的女工們紡織,扶植百姓們的農桑,也是好事一樁。”
女官姐姐們很是有分寸,聽了這樣的解釋,也不勉強繼續追問了。姑娘們開始講解起春日裡風寒風熱的藥方劑量,滋補飲食的配方,還有珂若在農田裡種瓜果的故事。素心仿佛對女學很有興趣,不停期待着在大雲各城開些繡坊和醫館,讓女子們有靠着自己工作賺銀子的本事,就不必看人臉色,任人擺布了。如此叙叙,一天很快也過去了,幾人也自行散去用些晚膳了。為了感謝女官們前來教自己,蘇稚宜昨日便吩咐眉染從臨川城最有名的酒樓五鮮閣額外預定了水晶蝦仁,如意銀絲卷,闆栗燒山雞,還有一些精緻點心做夜宵,叫酒樓裡的跑腿小厮用食盒裝好送了來;淩霜又打點了府裡的小廚房,叫她們備些清炒時令蔬菜和滋補的香米粥。一餐飯香得叫女官們食欲大動,活潑的素心顧不得姐姐素華的嘲笑,一邊享用着上好的美食,一邊滿不在乎地推拖着自己的減肥計劃。
晚膳過後,蘇稚宜交代了小丫頭們要好好侍奉女官們,有什麼要求随時彙報,待她們應下了才放心回去準備休息。要歇息的大小姐沒有絲毫形象可言,手支着頭倒在榻上做着拉伸,淩霜不禁問道:“婢子本以為,您會請皇後娘娘指派些音律舞蹈女官們的,您這次的選擇真讓婢子意外。”
蘇稚宜懶懶道:“沒想到吧?不說學些醫術,多讀醫術關鍵時刻能保命。咱們就說琴藝舞蹈同屬尚儀局,她們的司樂又與負責籌備宮宴的禮部來往密切,彎彎繞又多;這個時候,我當然還是自保為上。若她們是誰的眼線,過來探聽虛實,我還能像今日這般暢所欲言嗎?”
淩霜笑道:“您說的也是,不過您忘了?幾年前,您趁着老爺外出公幹跑到上京城,和程家二小姐看花朝會,您看着獻舞的姑娘入了迷,連最愛的龍井茉莉桂花糕被程二小姐全拿走吃掉了都沒注意。為着這事兒,您還生氣了,非要人家二小姐給您買梅花糕才罷休呢!”
素來冷靜自持的蘇大小姐有些羞惱,弱弱反駁道:“我哪有你說的這麼霸道,那是我當時年紀小,不懂事。”
迎着淩霜調侃不信的眼神,蘇稚宜的眼神沉了下來,好像回想到她和程家二小姐程靖柔小時候在林溪的童年時光,又想到了她們如今見面困難,隻能靠書信聯系,不免期待地說道:“你說花朝會,這幾年的舞蹈頭名都是靖柔妹妹吧?若是真有個女學就好了,靖柔妹妹的家人肯定會支持她來的,我們就又能見面了。”
淩霜點點頭,又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天,寬慰道:“天色不早了,您也早點兒歇息吧!明日還是要早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