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蘇景琛和蘇韻宜也回到了各自的臨風堂和桃源居。蘇景琛一踏進臨風堂的門檻兒,許姨娘已在院中盼着踱步多時了。那是一位中年美婦人,一襲珊瑚橘紅色的棉袍,袍子的玫瑰花紋又叫繡娘們用刺繡細細繡了,一看就是極費功夫的。這料子摸上去又細又軟,上身穿着更是喜慶又保暖。許姨娘保養得宜的手轉着自己手腕上赤金累絲的紅寶石镯子,發上的珠花金流蘇步搖和珍珠發钗耀眼極了,手指上的松石戒指也在冬日暖陽下閃着一道銀色的亮光;這手镯與她頸間的金絲珍珠璎珞圈是一套,都是許娘子在臨川城最大的珍寶閣定做的,與她好看的衣衫甚是相配。
許姨娘見了兒子的面,也不再理會自己珍貴的镯子了。許姨娘生得是那種豔麗的美,為了自己外出時也能聞到香氣,許姨娘便讓丫鬟們在香爐上給她的衣裳熏染她素日最愛的烏木玫瑰香料。此刻的許姨娘顧不得身後丫頭們的攙扶,雙臂微微前傾快步走向蘇景琛,想要緊緊他的披風。蘇景琛聞到熟悉的玫瑰沉香味兒,側身扶住許姨娘,又讓小厮墨竹把帶來的吃食交給許姨娘另一個丫鬟楓兒。許姨娘邊看了眼食盒,邊拉着兒子的手邊大嗓門兒道:
“這東西雖好,可你這腦袋是用來讀書的,凍壞了怎麼辦?這姑娘們也是,天寒地凍的還讓你出去,這……”
蘇景琛聽了不贊同道:“這是大姐姐待我們的心意,何況衣料和暖,又是兒子主動陪着的,哪裡就冷到兒子了?”
許姨娘聽了兒子的反駁,底氣也不如之前足了,放慢了腳步輕聲道:“我兒不知,你若如之前隻陪着你妹妹便算了,你父親素來寵她。可你不知道,老爺最近好像因為大小姐婚嫁人選不痛快,這種時候你就别因為和你大姐姐有來往的事情觸你父親的黴頭了。”
蘇景琛面露疑惑,問道:“還有這樣的事?兒子竟不知道。”
許姨娘和兒子回到屋内,屏退了堂内灑掃的小低階侍女們,隻留下楓兒和丹兒侍奉坐下,自己從食盒裡拿了塊酸甜可口的山楂糕慢慢吃了,又用了些紅茶。片刻後許姨娘輕聲道:“我前兒個在書房聽着,老爺似乎是想随便給你大姐姐找個低等人家的,最好還是公婆丈夫都厲害的能壓制住她的,日後也不怕你大姐姐翻出什麼風浪。可你父親的同僚王大人說安尚書不同意,又提到皇後和貴妃娘娘;娘沒明白,又不敢聽下去就回來了。”
蘇景琛聽了心下了然,自己坐了下來。蘇大小姐的婚嫁已不再是蘇南能發洩怨氣的小事了,而是涉及到朝堂上守舊的老貴族和新式女學的奪權之争,後宮貴妃和皇後兩派的平衡。如若任由蘇南處置此事不當,因着柳皇後和柳大娘子的堂姐妹關系,公主殿下便會借着蘇大小姐的婚事率先發難貴妃一派不敬皇後。父親蘇南再不情願,也不敢壞了國公安尚書的大事;更何況,安尚書想讓家族和貴妃女兒在前朝後宮都更進一步,就不會允許蘇南在這個緊要關頭意氣用事,讓人抓住怠慢皇後的把柄。可蘇景琛無意解釋這麼多,平白讓娘擔心,隻得安慰道:“娘放心,既然您擔心,兒子還是如往常一樣,絕不會在父親那兒提大姐姐,惹他不高興的。”
許姨娘見兒子如此,也不好再責怪,叙叙道:“也不是娘多容不下你大姐姐,隻是怕老爺借着這事兒遷怒于你。對了老二,剛才忘了問你,功課做的如何了?”
蘇景琛想了想,耐心回複道:“前年在學堂剛念完了四書,去歲又修習五經,如今已經在學《資治通鑒》了。娘放心,兒子前幾日已經向父親彙報過功課了。您一心為我打算,兒子不會讓您為難的。”
見兒子功課争氣,隻要考試穩定發揮不愁将來入朝堂沒有大作為,自己晚年也有依靠了;思及此處,許姨娘心神也定了定,毫不避諱道:
“其實你父親是如何對你母親柳大娘子和大姐姐的,娘也不是不知。你小時候,老爺對着柳大娘子張口就是嫌棄,一個不順心就對着大小姐撒氣,還未明白非對錯便責打大小姐;這還不算,份例物件就沒見齊全過,也不讓大娘子和故交家人們聯絡。這也罷了,大小姐是主子,她的衣料吃食不好明着克扣,就變着法兒的減她身邊丫頭們的衣裳;難為大小姐拿着自己的物件換些好東西,丫頭們過得竟也不比咱們身邊的差。”
蘇景琛聽罷,點點頭道:“大姐姐心善,不忍身邊侍女們受苦呢。您不是說過,母親也是好人,當年還幫過您嗎?”
提到當年,許姨娘許姨娘的神色也終于軟了下來,因着保養品不斷,歲月都格外偏愛,她白皙光潤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惆怅,似乎陷入了年輕時的回憶,喃喃道:
“是啊,那時候我剛剛懷上你,也在夫人面前明裡暗裡炫耀過可能是個男孩,老爺也默許了,但夫人也沒說什麼。可誰想到,後幾個月我胃口越來越好,老爺隻知道讓我多吃他送來的補品,别虧待了腹中的心肝兒兒子,但我身子卻胖的厲害,人也笨重了。”
聽至此,蘇景琛的臉上露出幾分不忍,似是體會到娘親辛苦。許姨娘由着丹兒用帕子拭掉一行眼淚,平靜了半晌才道:“當時你父親隻問醫官胎兒如何?營養是否充足,便隻往莫姨娘屋子和那幾個通房那兒去了。來看診的大夫知曉你父親多看重你這個未出世的男兒,怕他發怒,不敢說讓我少用些補品,短了你的營養。那時若不是柳夫人不顧着嫌疑,讓自己相熟的醫師給了我藥方讓我抓藥,我怕就因為胎兒過大難産不在了。”
說到此處,剛平靜下來的許姨娘複又哽咽道:“果然如大夫說,我這樣生産還是要受些苦的,可你父親他早知是個兒子,他隻要保孩子。還是大夫人偷偷派了自己的接生産婆混在裡面,才把咱們二人保了下來。”
蘇景琛急忙為許姨娘遞上了茶盞,問道:“那母親沒再和娘提起此事?”
許姨娘喝了口茶,點點頭:“那會兒大夫人倒是來看過咱們給了些賞賜,又讓人配了些養身子的湯藥給我,我也在請安之後想感謝夫人,可夫人隻交代我看顧好孩子,平安度日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