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鮮血融合的一刹那,霎時間天光大亮,衆人都被迫在光亮中緊閉雙眼,擡袖遮蔽,以逃避眼中刺痛。
滴答,滴答。
閉上雙眼,其餘感官都變得敏感,周邊溫度都似下降了些許,有水滴砸落地面的聲響,在此刻都似在耳邊放大。
不知過了多久,衆人才得以适應這般光亮,睜開了眼。
隻見那已褪去灰暗,顯露玉石底色的祭祀台上,鮮紅的紋路竟似被玉台吸收了一般,化為并不太顯眼的暗紅色妝點,而玉台上竟似有靈光遊動,閃着瑩潤的光。
而那玉台最中央竟坐落着……竟空無一人?
衆人錯愕間,還是陳景軒先反應過來。
他抱起女兒,環住妻子,轉身便消失在了迷宮般曲折的隧道中。
暗十二等人下意識便追過去,缪萬希正要跟上,身側卻探出一隻帶着涼意的手來,輕輕搭在他的手臂上。
“随他們去吧,主公,”他聽見熟悉的聲音喚他,轉頭看見那人低頭專注的看着他還未止住血的手臂,低垂的睫羽彎出柔順的弧度:“你受傷了?”
緊握的長劍铮然落地,他伸手扶住眼前印刻在靈魂深處的人,那人似又輕減了不少,他單手将他攬住,竟都感受不到多少重量。
——
陳景軒一手抱着女兒,一手牽着妻子,快速穿行在逼仄的隧道裡。
女兒很乖,趴伏在他的肩頭,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陳景軒定了定不知為何開始振動的心神,攥了攥妻子的手,輕聲安撫着:“不用擔心,惜娘。這所謂的墨城藏寶地,其實是陳家祖墳,陳家子孫每年都要前來祭奠,沒有人比我更熟悉這裡了。我留了一筆金銀,就藏在城外,待出城之後,我帶你們去過安生的日子,再也不……”
陳景軒緩緩停下腳步,低頭看向自己的腹部。
刀尖破開層疊衣物探出,鮮血浸濕了衣擺。
他一向穿着金絲甲,可保刀槍不入,唯有一人知道這甲的薄弱之處。
他一向以為,他終于找到了他的“家”,那是他唯一可以毫不設防,安心栖息的地方。
但他的家人隻是利落抽出了匕首,毫不猶豫的再次捅入一刀。
“晚了,夫君,”他聽見身後人慣常柔和的聲音帶着輕微的顫抖:“有人比你更熟悉這裡。”
陳景軒的嘴角浸出鮮血,但他隻是蹲下身,将懷中女兒放下,捂住了她的雙眼,問身後的女人:“為什麼?”
“那年您将我贖出醉花樓的時候,我便說過了,我是世子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也不知他的笑聲中是倉惶多一些,還是悲痛更多一些。
他伸手扯住女人的手,帶着他抽出嵌入自己體内的匕首。
可他轉過身去,看着女子朦胧淚眼,竟還是下不去手。
“這麼多年了,我對你不好嗎?”
可她隻是不停的搖頭,對他說“對不起”。
在他倒下的那一瞬間,他才明白,原來這刀刃上已抹了劇毒。
他的視線裡闖入了一抹熟悉的藍色的身影,那人腳步輕悄,依舊走得不疾不徐,輕松極了。
陳景軒蓦然想到了一些他下意識間忽略掉的問題。
為何陳雅甯會和缪萬希有聯系;
為何他在發現陳雅甯向外傳遞消息時,便下令将她禁閉在房中,她竟能闖出他親信的看守尾随他闖進地宮?
他的眼睛已經看不真切,可是方才那一眼的冷漠惡意他印刻在了心頭,難以忘懷。
他本以為這個妹妹像極了沈清羽,和那個沒有血緣關系的舅父一般,有着不合時宜天真。
不不,也不隻是沈清羽,她的心中裝了更多的東西,知事不可為而為之,她其實有幾分那人的模樣。
直到今日他才明白,原來這個妹妹更像的是自己,骨子裡的瘋狂與惡意,她是更會僞裝的自己。
“我其實一直想不明白,夫君待您也不薄,有他在,您做事不是更容易,為何您就是不願意留他一命呢?”
“以前是這樣的,但這個瘋子,竟然想獻祭整個墨城去求一個什麼神明降世?人都死了,我的實驗還怎麼玩?倒不如由我自己來做這新的墨城主!”
瘋子嗎?
葉惜華一時竟比較不出,眼前這兄妹二人究竟誰更瘋狂一些。
“好了,跟我走吧。”
陳雅甯走到跟前,盯着她的兄長咽下最後一口氣,才放心的将視線轉移到跪坐着的那人身上。
“你?”她微一蹙眉:“你又是何苦。”
浸滿了鮮血的匕首,此時已被主人捅入自己腹中。
那女子凄惶一笑,素衣銀钗,卻一如當日摘下魁首,登上醉花樓樓頂時嬌豔多情。
有時候她也在想,若她未被困于世子恩情之中,又或者不是在她泥足深陷醉花樓之後相遇 ,隻是在一個一如那日那般晴好的午後,遇見那個踏青而來卻迷失了道路的兒郎,再遞與他一斛清水。
是否她也可以像他時常描繪的那般,坦然擁有一個平凡卻幸福的一生?
可惜她的夫君是個瘋子,她也是個瘋子。
“世子于我有救命之恩,此情不可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