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玥閉嘴,李修維持着剛才的姿勢沒動。
姜玥懷裡忐忑的心頓時涼透。
——是了,不止是自己的字奇怪,自己這個人,也和……這個時代格格不入。
一年前打扮得怪模怪樣的那個自己不被村民接受,現在這個努力邯鄲學步的自己……也被李修發現了真相。
窮山村的女人家認字,還會寫字……不怪李修多想。
山溝溝裡的貧民小戶,怎麼會寫字?
村裡除了村長和他家兒子認幾個字,沒有人識字了。
沒有文字交流的需求,姜玥也從沒向其他古代人展示過“寫字”的技能,更……徹底忽視了自己這方面的鶴立雞群。
姜玥獨居,一切行動為了自己方便,随意散漫慣了。又因為李修是恩人,她更沒想過設防。
那現在,她……該怎麼說?
此時李修兀自擡手拿過水碗,用食指輕輕蘸了點水,慢慢在桌上畫。
——4、6、9……0……
李修起筆落筆的方式和現代人寫法完全不同,但寫出來的形狀和姜玥的慣常寫法是一模一樣的。
姜玥讷然盯着桌面上的水痕,更不知道怎麼回答了。
不隻是會寫字這件事,還有繁體、簡體、阿拉伯數字……之前的賬,李修肯定也看去了。
李修放下手,再次看向姜玥:“無意冒犯,但……我雖然不是飽學之士,可基本的字都還識得的……你的字,我不認識。”
姜玥已經顧不得後悔之前給恩人報賬表真誠的行為,隻是呆坐着不說話。
繁體字她不會寫,簡體字和阿拉伯數字……肯定不是這個時代有的東西。
所以,李修說“奇怪”。
所以,李修不止在問字,他更在問那些姜玥恐懼又無法回答的問題——“姜玥”是誰?“姜玥”從哪兒來?為什麼查不到“姜玥”的消息?
姜玥暗中咬牙,面上表情緊張,但放在桌下合握的兩手已經開始微微發抖。
——她的名字不是假名字,偏偏在這個世界也算不得真名字。
“姜玥”不是逃奴……“姜玥”不能被官府抓去……
一年前她手裡尚有兩錠銀子可以賄賂村長,可現在……什麼也沒有。
須臾間,二人對視。
沉默。
姜玥的後背全是冷汗。
而李修那張一貫淡漠、看不出情緒的臉……也讓她覺得十分僞善可怖。
李修兜了這麼大的圈子,最後問的隻是一句“姜玥你知道自己‘奇怪’嗎?”
——他明明救了自己,他明明和自己相處得很好,他……明明也查了自己。
而姜玥,實實在在說過自己要報恩。
那麼,李修……他,猶豫又沒說出口的真正想法是什麼?
姜玥不敢繼續想,肩膀抖得卻更加厲害了。
——李修說過不殺自己,李修看起來是個好人。
姜玥不自覺咬緊牙關——自己無财更無色,她太普通,自認為沒什麼值得李修惦記。
但他喜歡自己做的飯菜,他特意閑時來吃自己做的飯。
所以,所以……姜玥想,還是自己太天真。
是她一直想與李修做朋友……可這個時代,男女是不該稱為“朋友”的。
李修克制有禮,但他畢竟是個古代人……
姜玥隻是單純地想報恩,但忽視了……孤男寡女吃飯做飯,一來二去……
她沒什麼多餘想法,可李修呢?
報恩?
以身相許?
自己的命都是李修救的……
李修是在解釋,還是在隐晦地索取脅迫?
姜玥腦子亂得很。
桌對面,李修的臉還是那樣沒有表情。
為奴?為婢?
或者胡亂湊一對,做些她不情願、更令人難堪下賤的事情?
荒村,獨居的農婦,來去自由的黑衣人,偷合苟從……
短短幾瞬,姜玥腦内想法變換、思緒快速蔓延。
她内心悲痛,似乎當下……自己除了賭李修的人品,請求他放過……也真的,再沒什麼更好的應對方式。
恐懼湧來,姜玥頓時如墜冰窟。
李修是救過自己一命的恩人……他連偷吃兩個雞蛋都要道歉……
沒事的、沒事的,聽他說完……
李修他不是龌龊的人,所以不會逼迫自己的……
一定不會是……
委身相報……這樣慘烈的代價……
姜玥暗自咬牙,咬到下颌骨微微發疼、頭昏腦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