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廳内頓時安靜了。
“你說什麼!”柳家主君柳安氏可見不得有人羞辱自己的獨子他氣憤道:“你怎麼能用那種低賤的東西類比我的錦兒!”
“怎麼,你們的心思不低賤?明明知道承谙已經成了我的正夫,又讓另一個兒子對我獻舞。”沈系舟眼睛輕瞟向柳承錦,臉上淨是鄙夷,語氣散漫地說:“難道不是想要兩男侍一妻?”
沈系舟又搖搖頭,說:“可惜呀,這柳大公子想嫁,我也不想娶。畢竟!他連給我做妾也不配!”
柳家主母柳如意被落了面子,此時顧不得想要巴結沈家的心思,激動地斥責道:“你這個無恥之徒,不過是當朝四品之女,如今你無官無職竟敢如此狂妄!”
柳如意顫抖着指着沈系舟,聲音吼道嘶啞:“我柳家祖上也出過大官的,你一個病弱之人,除非有大功這輩子都不能入朝為官,憑什麼看不起我們錦兒!”
沈系舟聽了也并不生氣,她起身輕慢地說:“就憑我母親是當朝正四品大員,我父親是京兆顧氏嫡子。而我,沈系舟,是她們的嫡長女。你們柳家?呵,現在可什麼也不是。”
“你! 你…”柳如意被氣到哽咽,沈系舟的毫不客氣是她沒想到的。
沈系舟沒等柳家主母憋出一句話,她率先說道:“不過看來,柳家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柳大公子,還請柳家把這心思歇了吧,省得讓承谙為難。”
說罷,沈系舟拉起柳承谙,敷衍地一拜,說:“既然相看兩厭,想必我和承谙日後也沒有機會拜訪兩位長輩了。承谙還有些雜物在府内,我們拿了就走,絕不在府上耽擱。”
話畢,沈系舟就帶着柳承谙離開廳内。留下一室的喧嘩,以及柳承錦隐隐的哭聲。
七拐八拐,兩人終于到了柳承谙從前的小院。這裡因為缺乏打理,已經鋪滿了落葉,石縫裡也冒出了野草,和前廳的奢靡對比鮮明。
兩人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等到沈系舟和柳承谙進入院内,蕊琪和石水便把院門關上,守在外面。
沈系舟腦海裡不停回想柳家的态度,她越想越氣。平日裡眼底的笑意如今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冷冽的憤怒。
她氣柳家錯把明珠當魚目,讓柳承谙如此委屈,又氣自己明明知道少年飽受傷害,卻沒有保護好他。
原本巧舌如簧的嘴,如今卻笨拙起來。沈系舟擡手扶額,眉頭緊鎖,嘴裡不停地重複着:“她們怎麼能這麼對你!怎麼可以...這麼對你!”
柳承谙一句話不說,他慢慢走向園中一棵枯樹。正午的日光讓沈系舟看不清他的身影。
沈系舟看着少年突感心中一痛。少年離家将近兩個月,如今回來柳家衆人沒有一人關心問候。
她們明明知曉少年是沖喜去的,可沒有一人在意少年在沈家過得好不好,甚至還想再送一人給自己。看柳家對承谙的态度,這柳大公子打的主意也定不是要做個小小的妾,怕是看上了承谙的正君之位。
沈系舟心疼他。
柳承谙盡量避免和沈系舟的對視,但他感受得到沈系舟目光,也聽得見她氣憤且緊促的呼吸。
他并不明白妻主情緒為何如此激動。
畢竟,經過他前世遭受的一切,像柳家這種無視和貶低,已經激不起他情緒上的水花了。
可是,就算是這樣細小的傷害,在妻主那裡也會被放大成如此濃烈的情緒。
仿佛他不是人人唾棄的柳承谙,而是被她精心照顧,捧在手心的玻璃娃娃。
他撫摸着幹枯的樹幹,一陣風吹過,零星的枝幹微微晃動。
她對自己這麼好,甚至不顧她的身體,也要為自己讨回公道。
她的每一次溫柔觸碰,細心體貼,都讓他十分不解。
自己與妻主素不相識,明明兩人之間毫無感情,到底為何妻主會如此在意自己?
他想不明白,也搞不清楚,但是并不妨礙沈系舟确實讓他遲疑了。
如果自己真的對沈謹晏下手,那這樣的溫柔,還會存在嗎?
可惜,這個問題,他永遠不會問出口,便也永遠也得不到答案。
柳承谙隻能一遍遍地對自己說,這些都是沈家欠她的,他做的這些都是理所應當的!
隻是此刻,看着無比愧疚的沈系舟。
至少現在,自己還是她的夫郎,總應該安慰一下妻主的情緒。
柳承谙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他的聲音平緩,神情不喜不悲,仿佛在講一個故事。
“我的生父,是江南人士,是被柳家買來的。柳家主君當時生産傷了身子,不能再孕育子嗣,于是就有了生父和我。可惜,我是一個男子。”
陽光下的人影忽閃忽閃,讓沈系舟分不清少年的情緒,良久,又聽見他說。
“我和生父兩個人啊,就成了這府上最最多餘的人。父親因為妻主的冷漠而每日郁郁寡歡,直到,他不知從哪裡尋來了一截幼枝。”
柳承谙聲音平靜,繼續說道:“當時父親告訴我,他家鄉有一種樹,名叫桂樹,花開時百裡飄香。他就每日守着這個幼苗,細心呵護。”
“前五年,幼枝隻長個子,到後面卻連個子都不長了,就這麼高,每日光秃秃的。”
柳承谙講到這裡,深深歎了口氣,說:“後來生父去世了,他的身體一向不好。隻是到最後他都沒有看見花開,也不知道這棵是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桂樹。”
沈系舟聽得心疼,她看着柳承谙的背影,想要過去抱抱他。
柳承谙沒有阻止沈系舟的靠近,自顧自地說:“後來,我出嫁那天,天氣特别好,日光和煦,溫暖如春。這棵樹,頭一次開花了。”
沈系舟走到少年身後,伸手觸碰他。柳承谙身體一顫,卻沒有轉過頭來。良久,又傳來他的聲音。
“桂花真的很香,明明就那麼小小一朵。我走出院子的時候聞得見,我走到主廳的時候也聞得見,真的很香,他一直,一直,一直送我離開這裡。
忽然,柳承谙緩緩轉過身來。日光在他背後勾勒了一個光圈,微風拂過他的碎發,她的少年身着一身紅色,仿佛是這深秋枯樹上,唯一盛開的花。
兩人之間分明隔着一臂距離,卻還是能清晰地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
“妻主,我在出嫁時已經得到了最好的祝願。至于柳家其他人,他們怎麼想,怎麼做,都與我無關。”
柳承谙微微擡頭,沈系舟仿佛在他眼睛裡看到了光。他輕聲說道:“所以,妻主不用為我苦惱,也不用在意她們的話,更不必…為此氣憤難過。”
柳承谙的面容柔和。他的态度,他的語氣,都在訴說他的釋然。
好似真的都不在意,好似真的都與他無關。
可是,為什麼?如果不是對柳家的經曆在意的話,那少年為何會養成這樣小心拘謹的性子。
她忽然想起,從始至終,柳承谙在柳府連一絲絲的恐懼和排斥都沒有表現過。
但分明在沈府時,少年會刻意與自己保持距離,甚至還會在沈謹晏面前無意識的閃躲…
一瞬間,沈系舟忽然想起蕊琪當日向她彙報時,說的一句話。
“少主君,一開始,是被二小姐吓了一跳,但後面又冷靜下來了…”
為什麼,他分明不懼怕柳家人,卻在懼怕沈家人。
為什麼,他明明已經冷靜下來了,又怎麼會在沈謹晏沒碰到他時掉下池塘。
她本來以為,她能在一切傷痛和苦難都沒有發生之前,好好保護着眼前的少年。
…可是,也許對于此時的柳承谙來說…一切都已經發生…而她,注定出現得太遲…
她咬住嘴唇,拼命壓抑着心中翻滾的心疼,伸手想要安慰他。
但是最終還是垂下手來,她怕…她魯莽觸碰會驚到她的少年。
此時此刻,梁都嶽陽樓内,沈家二小姐沈謹晏正在費力巴結着一個身影。
“姜大小姐,這飯我也請了,酒你也喝了,這麼多天我都對您鞍前馬後。您看,我什麼時候能觐見太女殿下”沈謹晏谄媚地笑着,手上不住地給姜越倒酒。
姜越專心看着眼前的美人跳舞,喝了一口酒,随意敷衍道:“急什麼,太女殿下可是我的表姐,有我在還能讓你見不到她。”
這樣的回答沈謹晏這些天已經聽了無數遍了,她心知姜越這個草包隻是在敷衍她。
她越想越心急,一咬牙一狠心,終于說道:“我知道沈家暗部現在奉誰為主,我要将此事禀告太女殿下。”
“沈家暗部?”姜越一聽到這個也來了精神,就算她再不學無術也知曉沈家暗部對于太女的重要性。“你怎麼知道的這消息的?”
看她終于感了興趣,沈謹晏忙道:“就是偷聽到的!絕對是真的!”
姜越思索片刻,又打量了下沈謹晏,似乎在評估這個信息的準确性,良久她終于開口道:“好吧,既然謹晏卿如此着急,那下個休沐日,我帶你去見太女殿下。”
沈謹晏聽到這話欣喜若狂,她不斷應承着,手中更加殷勤地服侍姜越。
沈謹晏的眼神晦暗不明,眼裡的惡毒仿佛要溢了出來。
等着吧沈系舟,這回!我要看着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