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怕你……”
他将她抱起來,踉跄地要離開,卻隻留下那海般的血痕,得藍火臨頭,無處可去;她的面上,沾滿鮮血,甚帶微笑,枯槁的手撫着他的手背:
“……怕你……”
她呢喃,像安慰他:
“太傷心……”
悲痛侵蝕了他的心;他的整張面孔都被絕望所穿透——她的手垂了下去,而,就在那氣息停止的一刻,他也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原諒我——我讓你失望了——
滿月随‘永世’的法相碎裂,海潮翻湧,掩埋他的哭聲。兩人的影融在那月色中,他一遍遍呼喚她的名字,卑微祈求:林——林——
我——你不應該選我的!
因我在這時候——在這萬念俱灰,辜負了你的性命的時候,所想的,竟還是——
“别離開我。”他哭道,将她的身體抱在懷裡:“求求你了,林,别離開我——”
如果這樣,哪怕你那時回天而去,也好啊!——你不就像是這樣,在我面前,用這月光,照亮我一次次的徒勞和死亡,安然無恙,永遠像我們初遇時一般嗎?
“林,對不起,若有來生——”
來生?
他說不出口了,感她面上的淚水滑落。
他沒有聽到她的回答,唯聽見那月盤徹底破碎的聲音;他擡起頭,就在那最末的一刻,他的視力恢複了,親見此景。
白月破碎,每一寸光明,都湮滅在他面上的黑血裡。他手中,她已沒了生息。
“你明白了罷?”她擡起手,捏着他的臉:“我是不可能抛下你的。”
而且——迦林說——其實我早就感覺到了,我越來越不能和我的姐妹的相處中感到愛了。
那算什麼愛呢?她們隻想着保全自己,回天而去,絲毫不管自己曾引導靈魂的死生幸福;她們隻勸說我回歸原處的清靜,而并不關心我的感受——我不以為,這是愛。
“我愛你,蘭。”她回頭,對他說,露出那更明亮的笑容——她隻會在他面前這樣笑,也隻會在他面前,這樣說。
而他,當然也微笑,明快,絕無一絲猶豫,亦不輕薄,隻如這海般恒久般,道:“我也愛你,林!”
對了,我們彼此愛着,不是嗎?
“要是你能跟我一起去,我倒是考慮回天……”她琢磨道,而後改變了主意,擡手,同他強調道:“不對!”
他聽着,而後微笑,已知道她會說什麼:“要把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子民一起帶走——要把全天下的靈魂一起帶走,我才去!”
迦林!
他忽然笑起來,将她攔腰抱起,像個天真的孩子一樣轉起了圈。
幹嘛啊!
她笑,但是沒有阻止。
“我很高興!”他回答,輕柔地護着她,撫着她手指,像呵護一朵花,願使她永不凋零:“你有一顆多好的心啊,林!”
因此,當你問我——當你叫我,
最愛的雲——
你會跟我一起去麼?
對我來說——
夕陽海複歸平靜。她重歸肉身,踏過叙鉑.阿奈爾雷什文已無生息的身體,走向那跪在海崖邊的身體——黑血浸染了岩石,然,萬幸,一夜後将有一場大雨将它全部洗刷,若此處未嘗發生任何事——而,實際上,就外界來看,這兒實在是平靜甯谧——一次慘叫也沒有,一次打鬥也沒有,那劍破開心髒的過程,它的抵抗和掙紮全部壓抑在體内,使四野安詳。
她走上前,重新拾起那劍,而扣住這跪坐,似已死人身的肩。
那手猛然擡起,握住了她的手腕;她的目光微動。
我——怎會說不呢?
我去你去的,任何地方,
生生世世,魂光所照——
“你——你——”這男人——幾是具屍體了,喘息道:“你究竟是誰——”
而,如此,她便回答了。
“唯乍是我的名字,”她平常道,舉起了劍:“應人意,應天理……”
來取你的性命。
而,至此時,在她徹底将這敵手的性命掌握在她之下時候,她才意識到一切的指令和聲音都停了——那編織的言語因情形變得如此明了而讓出了控制中樞,至于,那魂靈,在她耳畔沉默無言,她方能意識到從始至終它本都是如此——它自始至終都是一個在等待着消亡,等待着最終滅絕的藍火柴薪,等待着她刺出這一劍。
正義啊,
你這堕落的第二伴生之物,與愛欲的執着,争奪這至尊的雷霆罷!
人世,這渺小而無知的寰宇下者将在兩者的起落的麻木中度過其歲月,自堕落生發的一刻,就再無改變的餘地。
“——女兒——”
他掙紮道,一手抱着懷中氣息已消的屍體,另一隻手,竟爆發出最後,難以置信的力量,穿破死亡,向着她的命門——若要給她解脫般。
安鉑——我們可憐的女兒——
“你殺了我們——這真正的愛護你的人——”
他道,但他的殘餘力量畢竟太小,不足抵抗她的攻擊。她的手穿過他心上的破口,觸到了那顆心。
你今後——該——
怎麼辦?
心跳隆隆,她面色平靜,唯手用力,而将他的身體甩向後;黑血潑灑,怪異,她仍能聽見那聲音:
我詛咒你們——我詛咒你們這些蘭德索裡德人——
就連這樣的心願——你們都要玷污——
她以右手握着那心髒而左手用力,将他的身體拖拽而起,那淋漓滴落的黑血中似溢滿了詛咒,對靈魂,對敵人,對那未知上天的,然,到了最後,她隻聽見了哭聲。
他的手始終攬着懷裡的屍體;她最後将他翻過身,看見他凄涼的面容,而後,與他訣别,将他推向懸崖。
海風呼嘯,黑衣翻飛,她望着他的身體墜入海中,手握那心髒,而刹那,似層層鎖鍊碎盡,血風拂開她的長發,迸發那無邊神力,已是勢不可擋,如天如海;她對夕陽最後的光輝而站,繼而擡起那黑心,使其觸碰嘴唇。
黑血苦澀而芳香,她自認為,她确實不曾知道這氣味,也平常地張口——她已知道需怎麼做——她已知道人願她怎麼做,仍然,她對那血色中的景象,有幾分驚訝。
汪!
那黑狗奔跑着。她停住了,咬下第二口,感心髒顫抖,血沾滿手指,卻是陽光絢爛。
女人蹲下,微笑看她,張開手臂。
安鉑!
她皺眉,但在這呼嘯的天海冕禮中,未能堅持多久;她一口一口地吃着那黑色的龍心,最末,見到的卻是最明亮的色彩。
她于夜色中睜眼,看見海上的明月,一匹白馬,踏海,緩緩而來,似在心中綻開那朦胧如幻,永生不滅的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