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扭過臉去,看了看蕭勿,聲音小小的:“爹爹。”
沈意之皺眉,探尋着章玉芝那雙滿是水霧的眼睛,輕聲問道:“你聽見了?”
章玉芝眸光暗下去,眼神定在某一點呆呆地無神望着,不知在想些什麼。
夢裡哭過的氣還沒順完,她狠狠地抽了幾聲,又才小聲嘀咕道:“是他們教我這麼喊的。”
“我以後要姓蕭了。”章玉芝聲音輕輕的,仿佛江南的一陣冷風,柔柔一吹就能吹散的煙霧。
章玉芝眼中的淚将落未落。
沈意之喉頭梗塞,這個玉雪可愛的乖巧小女孩,如當年的自己一般,被迫長大。
她用手揉了揉章玉芝的腦袋,将她按在自己肩上,柔聲安慰道:“你的娘親不管在哪裡,她都會一直愛着你,護着你。”
章玉芝又輕輕搖了搖頭,看着二人,聲音糯糯小小的,道:“我的爹爹是蕭勿,娘親是沈……”
她不知道沈意之的名字,以往隻叫過沈夫人。
蕭勿勾了勾她的鼻尖,“沈意之。”
章玉芝一直知道沈夫人名字後面也有個之字,她又小聲開口,“我叫蕭玉。”
三歲大的孩子,如此懂事,沈意之的心都仿佛被那一雙小手狠狠捏住,痛得難以呼吸。
-
沈意之的身體原因,江南不能久留,賴琴這幾日在賴家,收回了不少自己的産業,帶着東西回了京都之後,賴琴又悄悄塞給了沈意之。
“祖母這些年也沒剩什麼東西了,這些收回來的,就都是你的,我已經去官府蓋過官印,你簽上名,就是你的。”
沈意之的手被賴琴緊緊??着,她又握着這些市券,心中酸澀,“祖母,意之實在是……”
“拿着吧,别去傷春悲秋的,這幾日裡我也發現了,你心裡有點生病了,我知道你命運多舛,但日子也是一步一步過的,有困難就向身邊人說,蕭勿是愛你的,你要學會依賴他。”
“嗯……”
“也當做你的生辰禮,過兩日,可别再問祖母要禮物了哦。”賴琴笑着,沈意之仍能見到當年那名噪一時的貴女模樣。
她伸手抱了抱沈意之,“曾祖母,阿玉也要抱抱。”
賴琴看向一邊被沈意之牽着的小小身影,也笑得一臉慈愛,彎下身去抱起了蕭玉。
“你們就先回家去吧,帶阿玉熟悉熟悉王府,就不留你們吃飯了。”
“阿玉,想吃什麼想要什麼,都要跟爹爹娘親開口哦,他們是你最親的人了。”
賴琴哄着蕭玉,蕭玉小嘴努了努,乖巧答應。
他們回京沒多久,沈意之早在三年前就為蕭勿生了個孩子的事情傳遍了京都,一陣風也吹向了雁北。
雁北越來越冷了,離馥蓋着羊皮,用腳尖踢了踢蕭逐,“你說句話啊,你兒子給你添了孫女,都三歲了才告訴你,你不表示表示嗎?”
蕭逐正磨着一把锃亮的彎刀,一臉嚴肅地皺着眉,又在火上烤了烤,“我這不是正做着呢。”
“送這個小刀?”離馥輕嗤他一聲,“三歲的小女孩,你送小刀?弄傷自己怎麼辦?”
“誰說給孫女的?這是給我兒媳婦的。”蕭逐将磨好的彎刀吹了吹,“兒媳婦不是要過生辰了?沒什麼好送的,前些日子從屋啟那幫子兵手裡搶來的,刀鞘好看,拿去送給兒媳。”
“說我呢,你送什麼?”蕭逐用手捏了捏離馥的腳尖,把刀放在了一邊,給離馥穿着足衣。
離馥頗有些惆怅,“好東西全當嫁妝送完了,現在也不知道送什麼了。”
“不如這兩日我們去一趟京都,看看他們?”蕭逐打着主意,好容易找到一個好借口,“去京都看兒媳婦和孫女,天經地義的。”
“你瘋啦!無召入京,小皇帝不得給你果子吃?”
“白馬道關了,這個冬照現在這種情況冷下去,戰馬都要死完,更别提百姓了,這件事情我必須親自跑一趟。”
離馥又蹬了他一腳,“交給兒子就行了,你别去。”
“報!”門外有士兵來報,聲音急促慌張。
“說。”蕭逐擱下離馥的腳,起身出去。
“開了,開了,白馬道開了!”士兵興奮道:“不光開了,還有許多冬衣,糧草送入了雁北境地。”
離馥聽見這個消息,也連忙穿上鞋。
雁北大地此時已經是白雪茫茫,狂獵的寒風中,路上留下了一道被人和馬踏過的泥濘雪地,混着泥土,人人的鞋邊都是一圈污泥。
蕭逐帶着離馥到了雁北邊境的小坡上,遙遙望着一隊人馬正從白馬道的方向朝這邊走來,在雪地中留下了一道長長的拖尾。
離馥問蕭逐:“是糧草嗎?”
蕭逐的手搭在離馥肩上,“是糧草。”
離馥興奮地原地舞了起來,又摟着蕭逐的脖子,照他臉上狠狠親了一口,“我們兒子太棒啦。”
人群近了,他們都迎了上去。
這裡吹來的獵獵狂風裡,裹着鹽粒子一般大的雪,打得人臉生疼,在士兵們凍得通紅發僵的臉上,也已經不能瞬間融化了。
互送糧草和冬衣的是韋厭和郭昌,他們受沈意之的囑托,親自将這些東西送來了雁北。
二人被請進帳中,蕭逐離馥才知這些原來是他們兒媳婦準備的。
“這麼多東西,恐怕要入冬前就開始準備了吧。”離馥去喚了人來将柴火燒得旺一些,有準備了些小吃食。
“回雁王妃,夫人她從尊州回去後,就一直在準備,興許是一早就察覺到天氣涼,冬來得早。”韋厭答道。
郭昌一路上得了韋厭叮囑,少說話,便隻嘿嘿笑着,“對啊對啊。”
“來之前一直叮囑我們,務必要将這些東西交到她公公婆婆手裡,臨近屋啟,謹慎有敵軍偷襲,便也派了不少人互送。”
“對對。”
離馥頗為感動,本就因蕭勿之前傳信回來說的話對沈意之充滿好感,現在更是喜歡得不得了。
蕭逐:“屋啟被一座陰山遮擋,那邊還不如雁北冷,他們若此時對我們起兵,我們勝算不大啊。”
“我們這次來,也是為殿下傳信,蕭煥逃到了屋啟,他當年遺留在白馬道的兵恐會蠢蠢欲動,雁北王可在此時白馬道大開之際前去調查,或許能揪出這些人。”
蕭逐沉思着,點點頭。
他們終于聊完了公事,離馥才趕忙着問:“我那孫女,長得可愛嗎?”
“非常可愛,長得像夫人。”
郭昌補充道:“對對,非常可愛,圓滾滾胖嘟嘟的,一看就吃得多。”
離馥笑得眼睛都彎了,對二人囑咐道:“一定要催着他們有空帶着孩子回雁北來看看啊,我可真想見見我這孫女啊。”
“會的,還有夫人的祖母,也說想要來雁北的。”
“好,好,那就熱鬧了,不過等這個冬過去了再來,兒媳身體不好,别在這凍着她了。”
“……”
-
這日,沈意之大早就被蕭勿吵起來,硬要雲霜捯饬着自己。
“小姐氣色越來越好了,孫夫人的藥很有效果呢。”
沈意之看了眼鏡子,确實紅潤了不少,她自己也能感受到,最近手腳都不如以前冰冷了。
沈意之:“腿不疼了,其他都好。”
“為什麼梳這麼仔細?”沈意之看着雲霜忙活了好一陣,還沒梳完。
雲霜努努嘴,“小姐今日過生辰啊,怎麼能不打扮好看些呢?”
她這幾日天天帶蕭玉出去玩,都快忘了這茬。
“娘親。”蕭玉小腿跑進來,今日穿了身粉嘟嘟的裙子,跑進來還裹了一身霜雪。
她跑到沈意之面前來,撲到沈意之膝上,眨巴着圓眼,笑起來露出細小的白牙,“娘親,生辰快樂。”
沈意之望了望窗外,天還沒有大亮,“今天怎麼起這麼早?”
“爹爹叫我起來的,說要帶我們出去。”
沈意之:“……”
“我不去。”
蕭玉起身,爬到了一邊的椅子裡去,站在上面去找桌上的點心吃,“那我也不去。”
“芝芝,坐下來,不要站那麼高。”
“哦。”蕭玉果然坐了下來。
蕭玉很乖,沈意之說什麼她就做什麼,原本不喜歡小孩子的沈意之,也在慢慢接受了有個孩子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