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晃了晃,又穩穩停下了。
沈意之掀簾去看,已經到了城門口,車外已經紛紛揚揚開始下起了小雪。
雪花柔軟飄落,輕輕柔柔的,在地面沒有留下痕迹。
蕭勿走時對沈意之說,當京都下初雪時他便能回來。
沈意之知道蕭勿是哄她的,現下,她隻期望蕭勿能回來得晚些,再晚些。
馬車出了城門,沈意之便叫蕭陸停下來。
她下了車,雲霜在身後為她披上大氅,她便叫雲霜回去,“我隻看看雪,一會就回,你先坐車裡去吧。”
她怕沈意之着涼,便在一邊侯着。
今年的冬真的早啊,以往的京都要在冬月裡才會下第一場雪,現在才十月,就已經冷成了這樣。
但願孫尋舞給的方子早日見效,好叫她别死在了這個冬日。
此時天地間都是安靜的,耳邊仿佛傳來雪落的聲音。
沈意之望着那日蕭勿離開的方向,隐隐聽見了凱旋之音。
忽地,背後攏上來一個溫暖的懷抱,玄色大氅裹住了沈意之,一柄紙傘撐在了沈意之頭頂,身後沉沉嗓音傳來:“這麼冷,不穿厚些?”
是蕭勿的聲音,沈意之身側的雙手死死捏成拳,她沒有回頭,思緒千回百轉。
“這是要去哪?”蕭勿手臂環住沈意之,要将人死死扣在懷裡。
沈意之半晌後,終于開口:“孫尋舞呢?”
她感覺到環住她的手臂一僵,過了一會,松開了她。
身後的聲音低沉道:“死了。”
“怎麼死的?”沈意之聲音很平靜。
不論蕭陸說了什麼,她要聽蕭勿親口說。
蕭勿:“……”
“我以為你見到我回來,會很開心。”他的聲音也冷了下來。
“我問你她怎麼死的?”沈意之的語氣依然平淡,她不像是生氣了。
“還有莫允修。”
蕭勿心中翻湧。
身後窸窣一陣,蕭勿将身上的大氅解了下來,披在沈意之身上,轉身離開了。
他再沒有回答一句。
沈意之這才回望過去,發現蕭勿是一個人回來的,他的戰甲還沒來得及脫,身上還有血漬。
蕭勿沒有為自己辯解。
沈意之解下蕭勿的大氅,擱在臂彎,朝馬車内走去。
車上幾人都楞楞地看着沈意之,原本等在她身邊的雲霜也回到了車裡,不可置信沈意之這麼快就回來了。
以為怎麼樣也要與蕭勿多聊一會的。
雲霜猜到沈意之應是因孫夫人而生殿下的氣,也沒有多問。
賴琴不知,笑了笑打趣道:“小兩口吵架啦?”
“這小子心裡裝的全是你,大老遠我就看見他騎着馬往這邊趕,到了馬車跟前一來就問他夫人呢。”
沈意之打斷賴琴的話,略做輕松的表情,問道:“祖母接着講剛才的故事。”
“您說離栀知道了那位大人其實是太上皇後,她怎麼想的?還愛嗎?”
賴琴果然瞬間就被拉走了注意力,視線和思緒都仿佛回到了當年,道:“當時我夫君,就是你祖父,便是朝中做官的,怎會不認識陛下啊。”
所以離栀得知了這件事,上了頭的熱血被這個消息瞬間澆滅,開始冷靜下來,清醒地做決定。
這個人是皇帝,皇帝後宮妃嫔無數,有一位母儀天下的皇後,還有一個已經兩歲大的太子。
這不是離栀想要的生活,她無法忍受自己愛的人,早已有了許多愛人,還有了孩子。
當時她便準備收拾收拾離開京都,雖然彼時離馥和千卉都不想離開這裡,但她覺得自己待在這裡隻會徒增傷悲。
但,就在她沒有告訴皇帝,準備不辭而别之時,才察覺自己竟已有了身孕。
懷孕早期的情緒使她崩潰暴躁,整日整日與來見她的皇帝吵架。
但皇帝知道她有了身孕後,便态度強硬地要将她帶入宮中。
他早已有這個想法了,因為将離栀接入宮裡之時,已經在宮裡種滿了栀子花,滿園濃香,恩寵是獨一份。
怕離栀一人憋悶,他還同時下旨準許離馥姐妹幾人可以無召随時入宮陪她。
離栀本就不願做籠中燕,困在宮裡的日子叫她身子每況愈下,整日郁郁寡歡。
沈意之猛然見想到了那個被自己關在籠子裡的落霞,從光鮮亮麗的白鷹,變成了毫無光澤的秃毛鷹,也就短短幾日而已。
而離栀卻要長長久久得待在那喘不過氣的皇宮後殿裡。
“那她的孩子還好嗎?”沈意之問。
“孩子還算健康,隻是生來瘦小。”
但這個孩子剛生下來,離栀就離開了人世。
沈意之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測,問道:“這孩子還活着嗎?”
“應是活着的,後來離馥和千卉也前後嫁了人,我們之間來往也漸漸少了。我便沒有再去問他們的事情。”
“那您還記得離栀的模樣嗎?”
賴琴雙眼閃着光亮,“當然記得,她與離馥長得很像,明豔碧玉的長相。”
沈意之取過紙筆來,在馬車裡簡單地畫着記憶中的畫像。
賴琴不知她從哪裡見過的,隻是看着沈意之畫,便覺得越畫越像,沈意之邊畫,她便在一邊驚奇,“哎!對。”
“對,就是這樣。”
“沒錯沒錯,這就是離栀。”
沈意之擱下筆。
她在記憶中重新臨摹這個模樣時,才驚覺為何眉眼如此熟悉。
這雙眼像極了蕭勿。
也像極了蕭煥。
沈意之沒有再追問離栀是如何死的,太上皇對她說過。
當日她去感恩寺見淨塵大師時。
“太子是個好孩子,隻是他的母親犯了錯。”
“作為母儀天下的皇後,沒有容人雅量,害死後宮妃嫔,其罪難恕。”
沈意之問他:“那母親做的錯事,為何要讓無辜孩子受到牽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