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霜笑了笑,彎下身去看鏡子裡的沈意之,“小姐,雲霜都為小姐打扮好啦,今日是生辰,我們先不去想其他的,好嗎?”
沈意之任由雲霜擺弄自己,鏡中人妝容精緻新巧,隻是情緒漠然,神色比窗外的冬雪還要冷。
如何能不想,她的心中早已有了計劃。
在雲霜的搭配下,穿了和蕭玉一樣粉的衣裳。
“好看,小姐要多穿亮色的衣裳,平日沒機會,櫃子裡存了多少亮色衣裳從來沒穿過啊。”
沈意之沒注意,“是嗎?”
“小姐連自己櫃子裡有什麼衣服都不知道嗎?”雲霜跑去打開沈意之的櫃子,翻了翻,“這些,這些,小姐穿都沒穿過。”
沈意之不太習慣頭頂上珠落玉繞的,走起路來環佩叮當,不是很輕便,晃了晃腦袋。
她想到了先前蕭勿說過,自己适合穿亮色淺色衣衫,之後,便多了這些衣物。
沈意之站起身來,雲霜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确保頭發絲都精細才收拾了東西。
“好啦,可以出發啦。”
到此時,竟已天光大亮,吃着點心都吃困了的蕭玉窩在椅子裡睡成了一團。
雲霜将小團子輕輕抱起來,蕭玉就醒了,掙開雲霜懷抱,自己邁着小短腿朝外跑去。
京都近日已經下了好幾場雪,地上也墊了不少,院子裡一片雪白,府裡的下人們也都趕了大早,起來在院裡掃雪。
熱熱鬧鬧聽令哐啷的,蕭玉跑進下人掃的雪堆裡,一腳踩進去,又跳出來。
她以前在尊州見不到雪,這幾日玩雪也玩累了,院子裡四處都有她堆的大大小小的雪人,現在看見雪就隻想踩了。
“阿玉,别踩濕了鞋。”
蕭玉又聽話地跑過來,将小手塞進了沈意之手裡。
門口,蕭陸早已等在那裡,幾人剛一上車,他便駕着馬帶着她們竄了出去。
“你慢點。”沈意之惱蕭陸。
誰知前面的蕭陸就哈哈一笑,“姐姐,你現在真的很像一個母親了。”
雲霜反駁他:“什麼叫像,小姐現在就是一位母親了。”
“那你還叫小姐,什麼時候改口叫夫人?”
雲霜不屑地輕哼了一聲:“小姐在我這裡,永遠都是小姐,我一個人的小姐。”
“雲霜,你想嫁人嗎?”沈意之的聲音從車裡傳來。
她若有一日離開京都,唯一放不下的,就隻有雲霜了。
雲霜立即從外面鑽進來,一臉委屈,“小姐,你不要雲霜了嗎?”
“我當然是希望你好,所以問你的意見。”
雲霜見沈意之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她便将自己腦袋擱在沈意之膝前,“小姐,我不想離開小姐,即便是日後會嫁人,我也不想離小姐太遠。”
“這幾日,我叫媒人上府裡相看一番,為你備了嫁妝,叫雲霜嫁得風風光光。”
雲霜模樣不賴,清秀乖巧的模樣,身份不夠做官家子的正妻,也不能委屈了她做妾室,怎麼也得找個為人踏實牢靠的清白子弟去托付。
“小姐。”雲霜擡眼看沈意之,那決絕的神色似是毫無轉圜餘地,“小姐是真的不想要雲霜了。”
沈意之沒辦法對她講自己今後的打算,因為雲霜一定會天涯海角地跟着她,她不希望這樣。
蕭玉一直掀着簾看外邊,不知她看見了什麼,轉過身來,眼巴巴地望着沈意之,也不說話。
沈意之這段日子的相處,慢慢了解了蕭玉的想法,便問她:“想要什麼?”
蕭玉掀開簾,望出去卻發現剛才看見的東西現在已經看不見了,一臉沮喪,便搖了搖頭。
沈意之探出腦袋去,看了好一會,也坐了回來。
身後是一家首飾攤,不知蕭玉看見了什麼。
沈意之從荷包裡掏出了一枚玉簪。
蕭玉眼睛都亮了,她認出來這是孫尋舞的東西,望了一眼沈意之,又小心翼翼地把玉簪捧在手裡,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損壞了。
“玉容易碎,裝在荷包裡,日後想她了,再從包裡取出來看,好嗎?”
蕭玉淚光閃閃,将手中玉簪摸了又摸,才乖巧點了點頭,把玉簪遞給沈意之裝好,小聲道:“好。”
蕭玉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夜裡總是哭,她想娘,哪怕是被沈意之抱在懷裡哄着睡,她也是斷斷續續地抽噎着。
沈意之便輕輕拍着蕭玉的後背,像小時候她娘拍她那樣,柔聲講着孫尋舞的故事。
她将孫尋舞滿心的思念都說給蕭玉聽,她說,孫尋舞無論去哪裡,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孩子了,每每講起,沈意之也仿佛回到那夜二人坐在月下暢談心事的時候。
蕭玉聽着,哭着,漸漸睡着了,獨留沈意之一人,仍久久不能入睡。
慢慢的,蕭玉想念母親的時間相隔越來越長。
沈意之怕蕭玉永遠陷在對親生母親的思念中,又怕蕭玉會漸漸忘掉孫尋舞。
她自己更想,有時候會後悔沒能早些帶孫尋舞去宮裡找畫師畫像,有時又有些後悔将孫尋舞帶來京都。
馬車輪碌碌轉着,帶着車内昏昏欲睡的二人,和心神不甯的雲霜,終于到了一處人煙鼎沸的地方,車停穩後,沈意之剛掀簾,一隻手臂就伸了過來。
蕭勿今日穿得也十分俊秀,竹青色的圓領長衫,如驕矜公子一般,身姿挺拔,本就闊美的容貌竟襯得與京都公子哥不一樣的野性美。
他彎唇笑着,沈意之恍然,蕭勿竟似乎與最開始她認為的模樣有了天差地别的轉變。
那個眼底不再是寒潭冰霜,而是滿眼全是她的柔軟。
隻是這個柔軟中,夾雜着無數刀鋒利刃,傷得沈意之體無完膚。
她沒去扶那隻手臂,自己跳下了馬車。
蕭勿眸光閃了閃,伸出的手握成拳,又收了回來,他轉身去将蕭玉抱了出來。
周邊人很多,都是來上香的,袅袅香煙熏得整個半空都如同蒙在了仙境内,沈意之才發現他們到了一間寺廟前,語氣冰冷如霜,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寺廟。”蕭勿知她問的不是這個意思,又答道:“來還願。”
“還願?”
沈意之不解,冷笑着:“我一直以為你是個不會求神拜佛的人。”
畢竟佛祖不會保佑渾身都是殺伐戾氣的人。
“以前是不會。”
但自從遇到沈意之,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掌控,拜拜佛祖,尋個心靈慰藉。
二人馬車過于豪華,引來許多香客側目,有熱情的大娘提醒道:“小郎君可要将夫人扶好咯,台階上的雪沒來得及掃,已經被踩實了,滑得很。”
蕭勿笑着回應大娘,絲毫不冷漠疏離,“好。”
沈意之并不領情,“你自己去吧,我就在車裡坐着。”
蕭勿不由着沈意之,一手抱着蕭玉,一手去牽沈意之,沈意之要躲,蕭勿卻強硬地握着她的手腕,不容她掙脫,帶着她走了另一邊沒有人的小路。
沈意之望了望香客們都去的大殿,三人正朝着背道而馳的方向走,怒道:“蕭勿!”
“走。”蕭勿神色也冷了下來,語氣都是不容置喙的意味。
沈意之被迫跟着他走着,上了一條小道,小道上鋪的的木質棧道,不同于前面的石階,這裡走上去穩多了,蕭勿才将蕭玉放下來讓她走路。
蕭玉小短腿跑得倒快,棧道台階不高,蕭玉也能一步一上,沒一會就跑了好長一截,跑累了,坐在階上,等着蕭勿牽着沈意之往上走。
一路上沈意之都在試圖掙脫蕭勿的手,但二人力量相差實在過于懸殊。
蕭勿突然從手臂上卸下來一個鷹袖,結結實實地綁在了沈意之手上。
沈意之沒理解蕭勿突然的動作,等他綁好了以後,沈意之才突然想到了什麼,問:“你……”
蕭勿垂眸看了她一眼,不語,朝天邊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山間本就光秃秃的樹幹上,撲簌簌落下紛揚的雪,落了滿地。
蕭勿将沈意之綁好鷹袖的手搭在自己手上,朝空中伸去。
從紛紛揚揚的落雪中,沖出一隻白色的身影,直直朝着沈意之的手臂上來。
有蕭勿的手臂扶着,她穩穩地停在了沈意之手臂上。
通體羽毛油潤光潔,滿地落雪都被襯得黯然失色,炯炯有神的眼,光芒透徹,這是一隻被養得極好的白鷹。
“哇!是白鷹!好漂亮的白鷹!”蕭玉從上面激動地跑下來。
“落霞?”沈意之回頭望着蕭勿。
蕭勿垂眸,滿腹怏怏,“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