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之時,她怔怔看向窗外,輕輕地問:“雪這樣大,牢中應是很冷吧?”
說完,又自嘲地笑了一下:“是朕糊塗。”
刑部天牢,能活着出來已是幸事,哪還顧得上什麼冷暖與否。
好在宋撄甯安排的宗茗審理此事,她面冷心熱,不似何毓手段殘酷,加上有帝王特意提醒,崔望熙應能得到些照拂。
掌心的傷口已經結了痂,觸之有些粗糙,她接過宮人們遞來的熱茶,一瞬竟有些恍惚。
曾幾何時,崔望熙竟能這樣牽動她的心緒了嗎?
挂起那他親筆所繪的畫時,宋撄甯不過想以此試探,攻一攻這位冷面權臣的心。
她成功了。
可往後種種,似乎與最初的最初漸漸偏離。
崔望熙懂她留戀紅塵自在,也懂她志在社稷山河。
宋撄甯眼前浮現許多畫面。
她記得東都繁華似錦,千燈勝星河,記得天香樓上,崔望熙故作正經地說,君臣同樂。
也記得他指着輿圖鄭重向她許諾,誓取河南,不動幹戈。
隻求她信他。
也記得平祥街事發後,證據一應指向他,宋撄甯質問無果,隻能無奈下令禁足,聽到那句,帝王多疑,君心難測。
子昭。
那時,崔望熙大概很難過吧。
宋撄甯的目光再度落在瓶中梅枝上,不久前,二人還坐在這裡談笑。
他故意不着痕迹地說自己雪夜摘花,她看破不說破,也故意順着他,關照他。
而今,咫尺天涯,一念生死。
隐衛帶着一身風雪快步趕回向她彙報,在徹查了崔岐的人際來往和住處後,發現了他定期去茶樓與旁人聯絡的線索,還有一幹僞造的逾矩之物,已經原地銷毀。
“和他聯系的人,是誰?”宋撄甯壓抑着怒氣,鎮定地問道。
隐衛低下頭:“屬下無能,隻知是朝中一位大臣,且官職很高,每月固定在茶樓與崔岐會面。”
“朕的朝中,竟能藏着河西的人,且這麼久,都沒露出破綻?”她氣得發笑,敲了敲桌子,“沒有打草驚蛇吧?”
隐衛連連搖頭。
“官職很高......”她将政事堂的重臣細細梳理,但一無所獲,無意瞥了一眼彈幕,隻見那些文字微微閃爍着,似是有些模糊,再定睛一看,又恢複了正常。
宋撄甯無暇去管它可是出了什麼問題,語速飛快地吩咐:“政事堂中,四品以上的朝臣,今起開始留意他們的動向。”
“透露一些崔相惹怒了朕的消息出去,觀察衆人作何反應。”
“傳令刑部,加強天牢的看守,保護好崔相和霍将軍的安危。”
此時此刻,若崔望熙與霍昇死在牢中,恐怕也隻能落個“畏罪自盡”的名頭,崔岐背後之人,一定是想讓他們坐實了謀逆罪,削去宋撄甯兩大助力。
“何毓那裡,問得怎麼樣了?”
“一直沒有消息傳來。”
宋撄甯看了看天色,“去天牢看看。”
“聖人!”符染擔憂不已,“先吃些東西墊墊吧,身子要緊。”
她應了一聲,端起送來的燕窩粥匆匆用了幾口,便出發往天牢趕去。
崔望熙是朝中重臣,涉及這樣的大案,連宋撄甯也不便去探視,但是崔岐,還是想見便可以見的。
牢中一片幽深漆黑,潮濕陰冷,伴随着經年不散的血腥氣,最深處的那件牢房有說話聲傳來。
何毓見帝王駕臨,扔下手中的東西前來行禮。
宋撄甯看了一眼崔岐,微微皺眉。
“何毓,你什麼時候這樣心慈手軟了?若是不能做,朕叫旁人來。”
何毓眼皮一跳,連忙道:“臣原以為他是崔中書的屬下,所以沒敢太——”
“一個叛主之人罷了,若真要留情,朕便不會叫你接手。”她走到鐵欄邊坐好,眸光淩厲,“崔岐?”
對面的人吃力地擡起頭,“是陛下啊......”
“怎麼,見到朕也不吃驚?”
崔岐重重地咳了幾聲,低笑着告訴她:“天牢污穢,陛下萬金之軀駕臨此地,想必是有重要的話問我......可是我也隻有一個回答,各為其主罷了。”
宋撄甯毫不在意他的态度,繼續喚道:“崔岐。”
“這一聲‘崔岐’,你答應起來,也不心虛?”
他大為駭然,連一旁的何毓都變了臉色:“陛下,這、這是......”
“頂着弟弟的名字,侍奉着弟弟的主上,你告訴朕,真正的崔岐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