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還剩了幾張賀歲帖,宋撄甯默默凝了一會,直到雙眼被那熠熠的赤金色澤刺得發痛,才收回目光,拿起來分發給最後幾位臣子。
衆人見帝王心緒不佳,也不敢多留,照例說了幾句吉利話,恭送她離開。
鵝毛大雪撲面而來,攜着幽寒梅香,宋撄甯站在殿前,良久,符染忍不住,低低喚了聲:“聖人。”
“走吧。”她登上龍辇,僵硬的指尖藏在袖子裡,掌心有幾道帶着血絲的痕迹。
記憶裡,她還曾叮囑過崔望熙,要将往來信物悉數銷毀,若是為人揭發,自己可不替他善後。
如今,倒是一語成谶了。
辇車緩慢,宋撄甯将腦中的線索一點點的開始梳理。
崔岐是崔望熙極其信任之人,自幼一起長大,于情于理,都沒有背叛的緣由。
再者,他如何能在崔望熙眼皮子底下,與河西行省的人勾結上的,這是絕無可能的事。
她瞥向彈幕,又失落地歎息。
這件事,唯有崔岐自己開口了。
更大的麻煩是,該如何善終?
謀大逆罪,賜死已經算是很輕的處罰了,多數需牽連家族,剛剛的信中,涉及崔家的地方不少,如果定罪,滿門血流成河。
還有霍昇,這可是她特意收來,為了打突厥與獨孤熾做準備的,是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名将,豈能折于此事之上?
龍辇停在紫宸殿門許久,也不見帝王出來。
夜色濃郁,符染上前敲了敲木沿,透過縫隙,看到了宋撄甯藏于陰影中的臉,鬓間的簪子閃過孤冷模糊的光,明明滅滅,撲朔迷離。
“阿染,崔望熙身邊,是不是還有一個心腹,名喚崔颢?”
符染點頭道是。
“即刻宣他入宮。”
當務之急,必須确保崔岐沒有後手,不然,她就真的救不了那二人了。
她搭着符染的胳膊下了車,摸到凍得冰涼的手,心生歉意,“阿染......快進去暖暖吧。”
符染搖搖頭:“今日的事,聖人心裡苦,臣明白的,隻是崔颢此人,确定可信嗎?”
宋撄甯猶豫了一番,“可信。”
她隻能賭一把。
回想着關于崔颢的細枝末節,最終的一個場景自眼前閃過——
夢中,她重傷在床,崔颢被安排在她身側保護,而那個時候,崔望熙應該已發現了叛徒的身份,将他處理掉了,留下的人,一定是細細查問過的、可信之人。
沒過多久,風塵仆仆的崔颢便被帶入了紫宸殿,他生平第一次來此,加上崔望熙久久未歸,已有了些不好的猜測。
“陛下。”他跪在殿中,不敢擡頭直視天顔,“可是崔中書......出了事?”
“不要緊張,朕有話問你,關乎崔相性命,你須如實答來。”
崔颢神色一凜,“必不隐瞞陛下。”
“崔岐最近可有異常?”
“并無,隻是他前一段時間傷了腿,今日才回來。”
“崔望熙遇刺,他是不是不在府上?”
崔颢瞬間意識到不對:“崔岐背叛了大人?”
宋撄甯并未直接回答:“他可有私下的住處,常去的地方,以及一些來往密切的人?”
“崔岐、崔岐我從未見過他和誰來往過密,但住處我知道,常去的地方......隻偶爾空閑時會去茶樓坐坐,其餘的時間都在崔府。”
符染立刻記下了詳細的地址,交給隐衛前去探查。
“你與崔岐,是何時來的崔府?”
“六歲那年。”
“他是哪裡的人士?家中可有親人尚在?”
崔颢思考須臾,“我和他都是孤兒,不清楚自己的來處......隻在許多年前聽他提過一句,他曾有一個孿生兄長,但我擔心其已不在人世,沒有多問。”
宋撄甯心念一動,某個離奇的猜想倏然産生。
“你回去之後,務必穩住崔氏,朕會給你一份手谕,稱留崔相在宮中,府上有任何異動,立刻來報。”
“敢問陛下......”崔颢斟酌着開口,“公子他怎麼了?”
符染在一旁答道:“崔岐帶着崔中書與隴右的來往信件,在政事堂‘不慎’掉出。”
“陛下!公子他絕無、他雖然曾經......但他現在——”
“朕知道。”宋撄甯打斷了他的話,“回去之後,将一切可能招緻禍患的東西全部銷毀。”
“是。”
崔颢走後,殿中恢複了靜默,正逢新歲,家家戶戶都在團聚慶賀,大邺的佳節都不禁煙火,隐隐能聽見火花轟然的聲響。
屋檐上的雪簌簌地落下,瓶中的梅花在燈下豔得如血一般,宋撄甯撐着頭,等待着隐衛調查的結果。
枯坐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