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平靜中帶着冷意的話音回蕩在牢内,牆上的火把跳動不息,“崔岐”的身體劇烈顫抖着,激動地雙眼通紅。
他忽然勾唇一笑,凝視着宋撄甯,緩緩搖頭:“陛下何出此言,我聽不明白。”
“是什麼時候的事?”
“陛下的話,我一句都聽不懂。”
一絲暗紅的鮮血順着額角滑下,流過眉骨眼尾,在火光下顯得極其詭異。
“無妨的。”她轉而看向候在一側的何毓,“何侍郎?”
何毓立刻拱手:“臣明白陛下的意思!”
“不,你不明白。”宋撄甯的眸中帶着濃濃的疲憊,示意符染将查來的證據給他一觀,似笑非笑地說,“此人頂替崔望熙心腹的身份,還與朝中之人有勾結,意圖陷害崔相和霍将軍,擾亂朝綱......”
何毓看完倒吸一口涼氣,鄭重地答道:“臣知道了,必不叫陛下失望。”
“朝中隐患尚在,絕不可透露給旁人,若是走漏風聲,朕唯你是問。”
“是。”
宋撄甯施施然起身往外走,華貴厚重的長裙迤逦在地,與灰暗的地牢格格不入。
耳畔傳來風聲嗚鳴,她提着裙擺走上一座台階,右轉,站在另一扇鐵門前。
關押這樣的重臣,選用的牢籠更堅固,出入檢查嚴格,需要三枚鑰匙一起使用。
門口的侍衛向她行禮,她擡了下手,靜靜站着。
一牆之隔,裡面是崔望熙和霍昇。
他自幼養尊處優,矜貴端方,在崔家那樣的高門長大,一代崔家寶樹,可能還從未有此遭遇吧。
好在他是習武之人,不至于體弱身輕,堅持不住。
最終,她什麼也沒說,離開了天牢。
崔望熙坐在牆邊,隐約聽到一聲“陛下”,面色帶了幾分柔和。
撄甯。
她剛剛來過。
他知道的。
宗茗抱着胳膊站在鐵欄外,無奈至極,“崔、崔大人,那些信是何時所寫?又是怎麼傳到隴右去的?你快些交待了吧,陛下對你失望至極,絕不會再手軟的!”
帝王說停了崔中書的職,但她又豈敢真的直呼其名呢?
偏偏此人油鹽不進,無論她問什麼,都隻是淡淡一笑。
而和他一起來的霍大将軍就更是難辦,幾乎是倒頭就睡,她也不能過分怠慢,更不敢用刑。
隻能盼着何毓那邊進展快一點。
謀大逆罪,這樣的刑訊竟然就直接交給她來辦了,宗茗一時不知該欣喜帝王對自己的信任看重,還是哀歎此事棘手。
偏偏他們刑部的溫老尚書已經告病許久,甚至她調入京畿後,還未見過他。
想到這,她不得不感慨陛下寬和,很是善待這些老臣,隻不過苦了他們這些年輕力壯的了。
“崔大人、霍大人,你們早些交待清楚,或許陛下會網開一面——”
崔望熙擺出那熟悉的姿态,“恕我不能說。”
宋撄甯一定會想到辦法,他能做的,隻有沉默。
霍昇靠在一堆枯草墊子裡哀歎:“我就是個武将蠻子,隻會提刀打打架,沒那麼細膩的心思的,謀逆?哪能搞得懂這些?宗侍郎,大家都是同僚......”
宗茗耐心地把那一堆信紙拍在桌上,指着道:“可證據确鑿?還有什麼抵賴,崔大人,你難道還準備等崔家前來救你嗎?現在崔家十分安靜,看來是要舍棄你了——”
崔望熙聽到這話,微微垂着頭,好似有些失落,心底卻是安定了不少。
崔家很安靜,說明撄甯應該已經有所動作,鎮住了崔氏。
她宣召了誰?大概是崔颢吧。
天牢裡的寒意一絲一縷的滲來,燭火搖曳,偶爾“噼”地跳出一簇細碎的火花,濺落在桌前,又倏然消失。
幾人僵持着,一言不發。
最終,宗茗敗下陣來,冷着臉把那沓信收好,打開大門去尋找何毓。
牢中隻剩二人,霍昇連忙把嘴裡叼着的枯草吐掉,伸長脖子去看隔間的崔望熙:“喂,崔家不會真的不管你了吧?我娘遠在隴右,你可得想想辦法讓人劫獄啊......”
崔望熙的掌心貼上冰冷堅硬的牆壁,即使沒有華服在身,依舊清隽優雅。
“劫獄?你當刑部天牢是紙殼子做的嗎?”他低低一笑,“别急。”
“真的嗎?你有辦法了?”霍昇對他深信不疑,“我們何日能出去......唉,這響當當的右金吾衛大将軍才當多久,竟然就被停職了......”
“隻是停職,不是革職。”崔望熙輕咳幾聲,“若要破局,還得從崔岐身上下手。”
崔颢尚在府中,即使宋撄甯未曾宣召,他也應該能意識到不對,快速封鎖消息,但不一定能想到要去查崔岐。
霍昇倚着鐵欄,雙目出神:“我有記憶起,他就跟在你身邊了,怎麼會......”
“人心易變,是我疏忽。”崔望熙注視着燭台一滴滴流下的紅淚,回想這近十五年的時光,心底怅然。
縱是自诩冷漠寡情,但仍是不免有些許悲愁,何況此事連累了霍昇,還需得撄甯在外替他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