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望熙走進來時,正好看見宋撄甯準備修剪瓶中新折的幾枝梅花。
“聖人何時出去的?”他在另一側落座,随手倒了杯茶喝,猝不及防被嗆住。
“剛回來......這是姜茶,你小心些。”
見他難得露出這樣狼狽的模樣,宋撄甯邊笑邊将帕子遞過去。
男人面色白皙,因連着咳了幾下的緣故,帶了一縷淡淡的绯紅,他裝腔作勢地歎了一聲:“果真好茶。”
“那崔相多喝些。”
“撄甯。”崔望熙走到她身側,看她“咔擦”地搖動着剪刀,桌上落了碎枝,悄悄道,“昨夜,有人要殺我。”
“什麼?”宋撄甯立刻停了手裡的事,朝不遠處的宮人使了個眼色。
“昨夜初雪,我起來收白梅花瓣,他潛伏在院子裡,被我發覺了。”
“你受傷了嗎?”宋撄甯上上下下觀察了他一番,“崔相今年受了多少次傷,該去寺裡好好拜一拜才是。”
崔望熙的眸子氤氲着笑意,他握住她的手,“區區刺客,豈能傷得了我?”
宋撄甯一言不發,隻戳了戳他幾個月前的傷處,轉而問道:“可有懷疑的人選了?”
“......大概,是和前幾次一樣的人。”女郎的手很纖細,他順着指節一點點撫上去,扣緊,“我總覺得,那人近幾日還會有動作。”
“反正你記得保護好自己......還有大朝會上,可不能出岔子。”
“好。”
“等等——”宋撄甯琢磨着他剛剛的話,“你昨夜起來收白梅花瓣?這是為何?”
崔望熙見她終于抓住了關竅,笑意自唇邊蔓延開,“因為撄甯誇贊過我斟的茶,我一直記在心上,不敢忘懷,所以昨夜......”
“茶?”她忽地反應過來,“是那日你帶霍昇入宮——”
“嗯,白梅花茶挑選初雪之時的花朵為上佳,留三分雪香,但未曾失去其清潤的本味。”
宋撄甯回握住他的手,“話雖如此,但也注意身子。”
“好,我都記得的。”
三日後,新歲伊始,宋撄甯站在太極殿上,聽着禮官聲情并茂地讀着她寫好的賀詞,下方的人很多,甚至連安國侯宗沁也在,而賀蘭錯以告病為由,懇請君主免去他跋涉入京之苦。
不少人對此忿忿,但宋撄甯卻覺得正和她意。
此刻若真要讓這位節度使前來,她還不知該如何應對。
直到下方的不少老臣已經開始搖搖晃晃面色發白,禮官終于将厚重的賀詞念完,在一片萬歲聲中,宋撄甯帶着幾位重臣和宗室,一同去往太廟祭告先祖。
龍辇裡有紫宸殿小宮女們提前備好的點心,免得她餓得頭暈。
想起上一次讨許長敬大捷,她就險些在列祖列宗面前摔跟頭,還是崔望熙扶了她一把。
而今,因着幾位宗室在側,崔望熙站得就離她遠多了,隻能隔着人群匆匆一瞥,她的左右手分别是兩個走路顫顫巍巍的老親王,宋撄甯不敢耽擱,匆匆祭拜,生怕這二人餓暈在太廟前,那她的罪過可就大了。
殿内飄着淺淺的檀香味,輕煙袅袅,冕服厚重,但好在宋撄甯穿過不少次,已經習慣許多。
列祖列宗保佑她能早些砍下賀蘭錯和獨孤熾的腦袋,坐穩帝位......也保佑來年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
将香柱小心插在爐中,一行人浩浩蕩蕩去往麟德殿。
幸好一切順利,并未出現什麼意外。
默默估算着接下來的流程,大宴之後,去一趟政事堂,今日便算結束了。
随意嘗了幾口賣相精緻的菜肴,下方便傳來了一聲“聖人”。
宋撄甯循聲看去,果然,崔望熙的身影站在殿中,他遙遙舉杯,“願大邺海晏河清,聖人諸事安康。”
他竟還真搶了先,記下了她那日的話。
“借崔中書吉言。”宋撄甯仰頭把酒飲盡,看着席上蠢蠢欲動地朝臣們,暗自苦笑。
舞池彩帶飄飛,時下人們愛胡旋舞,宋撄甯無心欣賞,醉醺醺地撐着頭,符染悄悄送了醒酒湯來,她才感覺耳目清明了不少。
朝一旁的宮人招招手,指着案上的酒壺道:“去給蓬萊殿送些吧,叫他多出去走走,朕不拘着他。”
暮雲低垂,雪色瑩瑩,宋撄甯帶着滿滿一箱赤金賀歲帖,慢悠悠地去往政事堂,帖子上是禦筆親書“普天同慶”,以昭示君恩。
屋内的衆人正閑聊着什麼話,難得沒有像往日一樣争得臉紅,宋撄甯落座後,開始一一給她的臣子們發賀歲帖,崔望熙,傅善平,盧桓,謝翼......
一派其樂融融之時,傅善平忽然盯着崔望熙身後,神色遲疑。
“崔中書的屬下,怎麼......”他皺了皺眉,“舉止頗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