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望熙立刻轉頭看向崔岐,隻見他面露慌張,袖子微微鼓起,下一瞬,厚厚的一沓書信散落地上,其中幾份順着崔望熙肩頭滑到他面前的桌案,又似翩舞的蝴蝶,飛落中央。
衆人心神一凜,定定地看着眼前變故,不敢出聲。
崔望熙默默阖上眼,刹那,已全然明白。
這是許久之前,本應被銷毀的,他與霍昇等人的信件。
崔岐一直私下收着,隻待良機。
為什麼宋撄甯和他會在那個雜耍攤出事,為什麼巡幸之時,獵苑埋藏了刺客,為什麼崔岐知曉宋撄甯不曾因遇襲而責罰他,言語間頗為怪異。
他猶記得,計劃着要陪撄甯逛街前,特意讓崔岐去打聽了一番,盼着撄甯能開心,平祥街的雜耍攤,也是崔岐告知的。
以及為什麼......初雪之夜,那個刺客如此熟悉崔府。
甚至還有夢中,軍機為何莫名洩露,延誤了回京的時間,導緻了撄甯出事。
他算無遺策,卻獨獨忽略了身邊的人——這個陪伴他十數年,一起讀書長大的夥伴。
是無話不談并肩作戰,也是背後一刀暗箭難防。
來自最信任之人的絕殺,令他無路可退,鮮血淋漓。
政事堂内寂靜無聲,空氣似乎凝滞住,衆人預感到狀況不對,心跳得飛快。
最終,傅善平緩緩走來,彎腰撿起了地上的書信,展開,細讀。
宋撄甯看着眼前的變故,想到崔望熙所說,身邊那個一直沒找出的叛徒,原來如此。
她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細細密密的疼痛提醒了她。
這件事,該如何收場?
衆目睽睽之下,鐵證如山,不僅是崔望熙,連帶着霍昇,她都無法保下,
傅善平的眉頭緊緊擰起,感到巨大的震驚,他難以置信,繼而撿起第二封、第三封......
“崔中書,你沒什麼要解釋的嗎?”他的聲音冷然,帶着無邊的怒火。
信中一字一句,皆是對座上君主的忤逆與背棄,還提到了崔家和隴右的重重布置準備,令人膽戰心驚。
一朝中書令,居然謀劃着篡位奪權,統禦天下?
幾步之外,謝翼也接過幾張信紙,堂中的目光盡數落在崔望熙身上。
“崔相。”宋撄甯深吸一口氣,“此事可有誤會?”
他才思敏捷,聰慧冷靜,應該能有話應對吧?
傅善平當即喝道:“豈有誤會之說?證物在此,其上更是崔中書的筆迹,誰人不識?陛下仁慈,才叫這樣的不忠不義之臣還能坐在這!”
此言一出,宋撄甯便知今日已經陷入無可挽回的境地,但仍是擡手制止傅善平,再問了一遍。
“崔相,朕允你解釋。”
允你喊冤叫屈,推卸罪責。
崔望熙迎着她滿含焦急的眼神,一步步走來,掀起衣擺跪下,“臣,聽憑聖人發落。”
“崔——”宋撄甯看着他跪在面前的身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崔望熙,你一句都不解釋?”
他張了張口,聲音如同被堵在喉間,酸澀低啞,一字一句重複道:“聽憑聖人發落。”
證據當前,衆人都一一看在眼中......何況,他的的确确做過此事,的确有過不臣之心,的确,曾圖謀着那張至高無上的帝王寶座。
撄甯溫柔善良,憐惜他的才華,隻是如今,終有一報,若是今日力保他,要面對的是整個政事堂的不滿與施壓,他不能再讓撄甯為難。
也是他百密一疏,沒有察覺崔岐的反心,不過要牽扯霍昇,也算對他不住了。
宋撄甯疲憊地撐着扶手,輕聲下令:“崔中書、霍将軍,暫行停職下獄,中書省事務,交由傅相與盧舍人處理。宗茗,三司定罪之前,莫要苛待他們。”
宗茗遙遙施禮:“臣明白。”
她伸手指着後方一直沒有開口的崔岐:“背主之人,讓給何毓去審,别叫他死了。”
“這件事尚未明了——”宋撄甯環視一周,沉聲道:“朕不願聽到任何一句有關的流言蜚語,若要朕知道有人借此生事,休怪朕不念君臣之情。”
衆人連忙離座跪好:“臣等遵旨。”
刑部的人前來帶走崔望熙,離開時,他步伐平穩,儀态端方,風雪之中,崔望熙蓦然停下,一枚雪花柔柔地飄在長睫上,又倏忽間化為晶亮的水痕,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