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幾個男人出去做工的做工,做活的做活,都不在家,陸氏和幾個兒媳婦兒簡單煮了些粥,配着早上烙的餅子吃了,剩下的溫在鍋裡,防着男人們回來餓了,好墊墊肚子。
鐘五今天收獲不錯,過午就回來了,他回來的時候,江銜月正坐在妝台前,不知在描畫什麼。
那模樣,認真得很,連他站在窗外都不曾發現。
他也不叫她,自去竈房盛了一碗粥吃,又打了水洗漱,才回屋裡去。
潔白宣紙上,寥寥幾筆線條,勾勒出兩枝細長枝條,姿态優美,上端還點綴着細密的花葉。
鐘五看着好看,不由問道:“這是什麼花?”
“畫得不像嗎?是櫻桃花。”鐘五沒認出來,江銜月奇怪,拿起紙張對着陽光仔細地瞧。
花蕊凝豔,花瓣粉白,輕盈細密,舞空柔弱,連春風的姿态都在上面了。她覺得自己畫得挺像樣啊,以前在家的時候,二哥都說她的畫有神韻呢。
鐘五忍俊不禁,“不是說你畫得不好,隻是你見誰家的櫻桃是花葉同生的?”
他接過紙張,一手指着窗外頭的櫻桃樹給江銜月瞧,一邊道:“你看,櫻桃花開花的時候是沒有葉片的,等花都落了才陸陸續續長葉子。你瞧瞧你這個,上頭花蕾也有,花苞,花朵也有,葉子也有,再畫幾個果子,一年四季的櫻桃樹你就畫全了。”
江銜月愣住,她弄這些的時候都沒想那麼多,隻覺得畫畫嘛,當然是要怎麼美怎麼畫,如今鐘五這麼一說,她頓覺有理,隻是嘴上不肯服輸。
“這都是二哥教我的,他說作畫沒那麼多講究,隻講究一個氣韻生動,隻要畫的時候心無旁骛,意動神随,手随心動,畫出來的東西總歸不會醜。難道我畫得不好看?”
她托着鐘五的手,把畫往他眼前遞,勢必要讓他看個清楚。以鐘五的性子,肯定不會說二哥教得不對。
鐘五确實不敢說江生教得不對,若說哪裡有問題,也隻能是他媳婦兒沒領會二哥的意思,至少他看江生畫的那幅畫,就沒有什麼不合常理的地方。
況且他也沒有說她畫得不好的意思。
不過根據他以往觀察得來的經驗,這個時候,無論占不占理,千萬不能跟媳婦兒硬剛。作為丈夫,最明智的做法,就是順着妻子的話說下去。
所以他摸摸鼻子,轉移江銜月的注意力,“好看,好看,我就是覺得新奇,這樣别緻的櫻桃花倒少見,怎麼突然想起來畫這個?”
江銜月對這個回答還算滿意,仰着頭道:“這是給寶兒畫的花樣子,我要教她做針指。”
她面若皎月,杏眼含笑,桃腮微紅,還像在閨閣之中一樣。鐘五看着,不由心動,拉她坐到春凳上,笑問,“你還會什麼,跟我說說。”
“你應該問我不會什麼。”江銜月這幾天無事可做,正是百無聊賴的時候,現在攬了個活計,自是百般用心。
她跟鐘五日夜相對,耳鬓厮磨,漸漸熟悉起來,言談行止間,不免露出幾分嬌态。
“哦?那你不會什麼?”鐘五做出一副好奇的樣子。
還真叫他問住了,江銜月不會的事情多了去了,她不過是開個玩笑,哪有他這樣抓着不放的。
她懊惱道:“不會的我可以學。”
“嗯,我教你!”鐘五眼裡笑意浮動。
自娶了她之後,以往流水般的日子都有滋有味起來。
若是以往,就算是收獲頗豐,他大概也要在山上多尋摸尋摸,等到天色晚了再回。可現在,時時想着家裡,看着天色,到傍晚了,哪怕收獲不豐也想早點歸家。回家之後隻是看着她,心裡就蔓延出無限喜悅,整個人都舒坦了。
江銜月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又沒想好事,窗戶大開着,她不跟他胡扯。
又覺得他以前看着正經,實則老愛調笑她,而且在有些事上懂得太多,心裡就不大自在,轉了話頭,“今天怎麼回來得早,鍋裡溫着粥,你吃了沒有?”
“我回來好大一會兒了,在山上吃了幹糧,又喝了粥,一點也不餓。今天挖了不少春筍,留一簍自家吃,剩下的晚些拿去賣了,你要不要一起去城裡轉轉?”
江銜月意動,年後她就沒出過門,不是在娘家就是在婆家。
初一的時候本來三奶奶說要去甘露寺拜拜,但是那天天氣不好,就沒能去成。元宵節那天,她哥本打算帶她去城裡看燈,但因婚期臨近,最終也未能成行。
她原來在家裡,雖不愛串門,但是時不時也會出門轉轉,時不時地去山腰處撿撿菌子,或者去地裡挖些野菜,也蠻有樂趣。
來了這兒,自回門之後,除了去河邊洗過一回衣裳,其他時候還真是連院門都沒出過,倒也沒怎麼覺得悶。
江銜月猶豫片刻,還是作罷了,“再等等吧,等清明節過後再說。”
清明節在二月下旬,也沒幾天了。
鐘五知道她剛嫁過來,行止言談上不免有許多顧慮,短時間難以消除,遂也不強求,隻道:“山上筍子相繼冒芽了,再等一場春雨,長勢隻怕更好,等清明節過後我去掰了,陪你回趟娘家,給嶽父他們送去些,讓他們嘗個新鮮。”
江銜月應下,鐘五背着背簍往縣城去。
山上竹子多,筍子也多,但是外面的往往剛出個芽兒就被人挖幹淨了,他都是去很深的山裡找的。
他做這個時日久,路摸得清,也認識幾家管事,這種新鮮的都能賣上價。
-----
轉眼就是清明,鐘老金早早就準備好香燭紙錢,供果點心等物,一大早,領着一大家子浩浩蕩蕩往山上去。
他是獨子,沒個兄弟姐妹,早年因家裡人丁單薄,沒少受人欺負。直到他娶了媳婦兒,媳婦兒又連着生了六個兒子,兒子們一個個長大,也都還算踏實能幹,才慢慢站住腳。
别人家掃墓祭祖都是家裡男人們參與,他們家不一樣,每年都是一大家子一起,他覺得爺奶爹娘看見了,也會高興。
他一日比一日年紀大,别的都不盼,就盼着兒子媳婦兒們能多生幾個孩子,男女都好,多多益善。
年前年後家裡添丁進口,又連着娶了兩個媳婦兒,以後家裡人會越來越多,日子也更有盼頭。
鐘老金想着,不由高興。
待輪流祭拜之後,他将别人都趕回家,自己坐在墳前唠唠叨叨地将家裡的近況一一說了,才拍拍屁股,悠悠答答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