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留青眼淚都快要落下來,這樣的場景他也不知道盼了多少年了……
枝葉交錯的枇杷樹後,是一輪嶄新的明月。
他擡頭望去,隻覺得日子越來越有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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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五也在看月亮。
他看着天上白生生圓滾滾的明月,想她在家裡做什麼,是看兔子還是看月亮?心中的那縷思緒怎麼也無法排遣。
蓦然想起有一年上元節,他和四哥六弟在白石橋逛街玩耍,看見燈火零落的河邊角落裡,一個背着書箱的書生對月吟詩。
那孤單落寞的身影,讓月色都變得清冷起來。
他那時不能理解——明明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凡的夜晚,為什麼會有人覺得孤獨。現在他明白了,大概是心之所系的人不在身邊吧。
原來見不到的時候會想念,見到之後會更加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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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月上中天,衆人散去。
江銜月搬着籮筐要往屋裡去,江旭去接,伸頭一看,裡頭竟然是兩隻活蹦亂跳的兔子。
“哪來的兔子,長得倒是乖巧,這東西不怕冷不怕熱的,放外邊就行。”
江銜月知道兔子好養活,但是它們會打洞啊,要是放到院子裡,明天就不一定跑哪去了。
江留青正猶豫着要怎麼和江旭說鐘家的事,見機便道:“是五郎送來的,這東西會打洞,明天我給做個籠子裝着,才好放在院子裡養。”
鐘五?
江旭有些意外,六月底,他親去鐘家道過謝後,就去府城趕考了,也不曾再見過他。不想這樣的日子,他竟然來了。看來兩家之前的确走得很近。
他不知道,江留青因着結親的事沒能給人準話,一直都很忐忑,中秋節禮都思索了好幾番才讓江濤幫着送去。
江旭在院子裡環視一圈,看見個用來蓄水的大水槽,連筐帶兔放了進去。
“好了,它再會打洞,總不能連石頭都打穿吧!天不早了,你們也趕緊去歇着吧。”江旭打了個哈欠,往自己屋裡去。
江留青看江銜月進了西廂,江旭也要進東廂,他猶豫了一下,想說又不太敢說,隻得讪讪地進了屋。
他跟大哥大嫂商量過,他們也說三嬸分析得很有道理。他辦這件事,錯不在定下鐘五這個女婿,而在于沒有跟家裡人商量。
他要是個強勢的老子,定下了就定下了,回頭跟兒子交代一聲就罷。偏偏他對着一雙兒女心虛氣短的,還怕這一着錯了,讓兒女心生怨恨。
到了這個地步,他進沒法進,退沒法退的,隻能躺在床上翻面餅,第二天頂着個烏眼圈出來了。
江旭倒是好好歇了一覺,神清氣爽。
昨天江留青欲言又止的樣子,他都看在眼裡。隻是他真的很累,昨兒晚上坐在那裡差點沒睡着,實在沒工夫應付老爹。而且看自家爹那樣子,應該不是什麼急事,他就沒着急問。
現在江留青還是這副樣子,他自然要問一問,“爹,你是有什麼話要說?”
“你,我……”江留青吞吞吐吐的,說不出一句全話來。
這樣吞吞吐吐的,大概要問成績?江旭猜測着,自顧自答道:“我也不知道考得怎麼樣,橫豎都考完了,能進一步自然好,若是不能,隻當是曆練了。”
江留青點頭,他當然也挂心這個事,“你能這樣想就好。隻是,我……”
他實在氣短,嗫嚅好一會兒才道:“我給月兒相了門親事,你聽聽給參謀參謀。”
“爹,月兒才剛過生辰呢,她的婚事不着急,咱們多留她兩年。”江旭一邊打水,一邊道。
“也不是馬上就成親,隻是想着先給她定下……”
竈房裡,江銜月正要出門,聞言又退回去,站在門内聽他們說話。
江留青斟酌道:“我說的就是先前救了月兒的五郎,你知道吧?他爹我和你大伯二伯都認識,六月裡你也見過。前些天我們遇上,他話趕話的提起來這事兒,想求咱們月兒給他家五郎做媳婦兒。我想着五郎能幹,人也體貼,他們一家子也都和氣,月兒嫁過去不會受委屈……你覺得怎麼樣?”
江旭頭疼,“爹,他幫了大忙,咱們是得好好感謝一番,他的情分我也一直記在心裡。隻是咱們謝什麼都行,唯獨月兒的婚事不能輕許。”
他抹了把臉,繼續道:“爹,月兒的婚事你也别着急,我一直給她留意着。
“我有個至交好友,他家裡有個弟弟,算是我看着長大的。那孩子跟月兒年紀相仿,也是個讀書人,前年已經中了秀才。他長相、人品、學識各方面都很出挑,絕對配得上月兒……
“隻是這次我們回來得急,他就沒跟着。等年後那孩子過來,我帶回來給您瞧瞧,到那時咱們再商量,你看可行?”
江銜月扶住牆,臉色發白。
“旭哥兒,五郎他……”
“爹,我知道五郎重情重義,人品好,也有本事,他救了月兒我真心感激,也會盡我所能回報這份恩情。但是終身大事,不是有恩情在就行的,我想讓月兒找一個情投意合的夫婿,和和美美地過一輩子。我說的那個孩子也隻是我的想法,總歸還是要看月兒願不願意。”
江留青欲言又止,江旭幹脆道:“你說的鐘家五郎,正是因為那天他也在,我才不願意讓月兒嫁到鐘家去。
“那天他跟着進了院子,前後發生的事情他都清楚,眼前他們有意求娶,自然不會輕賤月兒,可咱們又不能守着他們過日子,時日久了,他們若是聽了風言風語看輕月兒,或者因此随意揣測月兒的清白,你我又能如何……”
江旭擡頭,見江銜月站在竈房門口,住了聲。
江銜月走到枇杷樹下,“爹,哥,那天我就在家裡,就在這枇杷樹上,是娘告訴我……”
她仰起臉,淚珠使她的目光渙散開,視野裡一片朦胧……她空洞地朝前望着,像是在看江旭,又像是在看枇杷樹,還像是在看樹上同樣淚眼朦胧的自己,和為自己拭淚的鐘五。
似乎此刻她才明白,那并不是夢,是真實的、刻骨銘心的記憶。
“爹,哥,我願意!我願意嫁到鐘家去,願意嫁給他!”
江旭呆住,久違的無能為力的感覺又回到他身上,他此刻才明白,流放三千裡的懲罰對癟三兒和劉氏來說,太輕了。
江銜月已經擦幹眼淚,“爹,哥,即便沒有這回事,鐘大哥也是很好的人,他不會輕賤我的。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也自有決斷,絕不會讓自己受委屈。”
江旭揉了揉她的頭,良久,才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