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女都同意,江留青心裡卻并不好受。
癟三兒和劉氏固然狠毒,可讓兒女置身險境,差點遭遇不測的人,正是他這個父親。
他背過身去,不讓他們看到自己發紅的眼眶。
江銜月走近,遞了張帕子過去。
“爹,娘說她不怪你,她心裡都知道,知道你從來都隻想着她,念着她,從來沒有背叛她,沒有背叛這個家。她離開,隻是因為到了不得不離開的時候,她說你是她見過的最溫柔最善良的人,她一直都記得……”
程氏生得好,她一個弱女子逃災避難本就艱險,一路上也不知道經曆過多少苦難,直到遇上純善的江留青,才有了庇佑之所。
江留青的父母最初并不滿意這個來曆不明的兒媳婦兒,也是江留青這個兒子兼丈夫從中斡旋調和,才讓他們接受了她。
人就是這樣,有某一種特性必然有另一種特性相伴而生。懦弱的人未必善良,但善良的人往往心軟。除非這個世界沒有惡意,否則誰都要經曆些苦難和坎坷。
江留青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哽咽道:“真,真的?你娘真這麼說?”
“真的,我總是夢見她,是她告訴我的。她還說,你們種枇杷樹的時候,她在樹根底下埋了根線……”
江銜月已經徹底相信,她娘就是仙女。
江留青抹抹眼淚,有些委屈,“她隻跟你說不怪我,實際上心裡還是怪我的,要不她怎麼隻進去你的夢,卻從來不進我的夢?”
其實也是進的,隻是在夢裡,阿苑隻是溫柔地沖他笑。他以為那是記憶,是他們回不去的曾經,沒想到阿苑真地看着他們,護佑着一雙兒女。
江銜月嘀咕,“是你不去看她的。”
江留青抖抖唇,就要往山上去。
他哪是不想去啊,他是沒臉去,怕阿苑還生他的氣,怕再氣着她,怕她不得安生。每次去都是偷偷地,遠遠站着,不敢靠近。
江旭就是有再多煩悶憂愁,也被兩人這說一出是一出的樣子給逗沒了。
他攔住江留青,“爹,這會兒全是露水,吃完朝食咱們一起去。”
-----
兒女這裡有了準兒,江留青放下這一樁事兒,也敢出門了,再遇上鐘老金的時候,他也有話說了。
鐘老金得了準信兒,和陸氏商量着請媒人提親,家裡人自然都知道了。
周氏剛接了妹妹過來,聽屋裡熱熱鬧鬧的,再看徐氏投過來的嘲諷的眼神,心中暗惱。
陸氏看她一眼,交代道:“你妹子是客,我這邊騰不開手,你就好好照顧着。”
周氏這個妹妹倒是精明得很,知道這個不成了,也不說要走,每天就圍着鐘六打轉。
鐘六年紀小,不耐煩都表現在臉上,而且他對于自家五哥要娶白石橋那位一下子能掏出一吊錢的有錢小娘子這事新奇得很,恨不得整天逮着鐘五了解内情,就更加厭煩在他旁邊叽叽喳喳說個不停的周小青了。
周家妹妹自然也看出來了,隻是她想起家裡給她說的那些親事,不是人長得好家境不好,就是家境好人長得不好。竟沒一個像鐘家兄弟這樣,人長得好,家境也過得去的。
于是她更加耐心,對于鐘六的壞脾氣和不耐煩全當不見,更加殷勤起來。
陸氏卻越發不喜歡她了,私底下交代周氏,“你妹妹年紀不小了,咱家小子多,女孩兒少,隻怕住得久了對她名聲不好。”
被婆婆說到臉上,任是周氏臉皮厚,也覺得沒面子。她也氣自家妹妹不争氣,太上趕着,不給她長臉,隻能蔫蔫地應了,轉頭就送了妹子家去。
-----
江家這邊,江銜月帶江旭去看當初她收起來的那些東西。
“看什麼,還神神秘秘的。”
江旭雖是這樣說,還是順着江銜月的意,往西廂南房去。
東西都是分開放的,娘親的東西放一堆,哥哥的東西放一堆。
江旭一進門,就看見幾柄小木劍。
那是他小時候江留青親自給他刻的,從幾歲到十幾歲,每年一個,随着他年齡變化,每一把劍的長短大小樣式也都不同,他愛不釋手,常拿出去跟人炫耀。
也是從他那一代人起,小木劍逐漸成為江家坳男孩子心目中最時興的玩具。
小木劍底下是一摞衣裳,都是他曾穿過的舊衣,如今整整齊齊地疊放在一起。
旁邊是一沓紙一摞書,應該是他練過的大字、寫過的文章和看過的書籍。
“月兒,你……”
“這都是你以前用過的東西,回頭你都放好,等我有了小侄兒,就給他看看。雖然咱們的境況越來越好,以後有更好的給小輩兒用,但這些到底不一樣。
“還有這些,是娘的遺物,她生前用過的,一針一線、一絲一縷,除了随葬的那些,都在這裡了。”
一共兩口大箱子,兩個小匣子。箱子江銜月原來也沒打開看過,現在拿了鑰匙一一打開。
兩人看着滿滿兩箱子流光溢彩的绫羅綢緞和絲帛錦絹,相對無言。
江旭看着呆呆的江銜月,不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