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韋忠得了嚴令,心中自知此事非同小可,不敢有絲毫怠慢,遂率賬房衆人,連夜秉燭核賬,将賬簿一頁頁、一筆筆地細細核實。算盤珠子撥得噼啪作響,直熬得衆人兩眼通紅,困倦難當。
直至雞鳴時分,方将賬目理出個頭緒來。細細算下來,虧空之處,竟足足差了九百餘兩紋銀,着實令人咋舌。
李韋忠心中似揣着一隻亂蹦的兔子,冷汗淋淋,坐立不安,隻怕應付不周,要吃挂落。
未時末,趙靈犀便命人将李韋忠與姚嬷嬷喚至議事廳,她聽聞賬目虧空如此之巨,心中雖早有幾分猜測,但仍是忍不住柳眉微蹙,暗歎李韋忠及衆人竟如此大膽妄為。
李韋忠立于堂下,不時地拿袖子擦額上滲出的汗水,眼神閃爍不定,顯是心中忐忑難安。
議事廳内一時靜寂無聲,隻有趙靈犀翻看賬簿的細微聲響。片刻之後,她方才開口:“李總管,且不說是記賬疏忽也好,抑或是有人膽大妄為,手腳不幹淨也好,府中竟有如此大的疏漏,你這總管之責,怕是難辭其咎。”
李韋忠連忙上前一步,躬身答道:“奴才辦事不力,以緻釀成如此大錯,甘願受罰。”說着,便要雙膝跪地,磕頭請罪。
趙靈犀擡手止住了他,語氣平靜地說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此事并非你一人之責,想來是府中積弊已久。姚嬷嬷,你掌管内院多年,對此事竟毫無察覺?”
姚嬷嬷神色凝重,道:“回禀娘娘,老奴雖偶有耳聞,但未曾細查,實是老奴失職。”
趙靈犀看向二人:“今日召二位前來,便是要商議章程,日後府中的銀錢花銷,須得嚴加管束。李總管,你先說說,往日府中的銀錢是如何支取的?”
李韋忠不敢隐瞞,忙将往日府中銀錢支取的規矩細細道來,無非是各院管事報上用度,他再核查發放,其中自然少不了些許上下其手,暗地裡撈取油水的貓膩。
趙靈犀已聽出其中端倪,心中冷笑,王府倒是由着李韋忠做主管家了。她面上卻不動聲色,緩緩說道:“我自知根基尚淺,凡事還需依仗你們。隻是依我看,往後這規矩要改一改。日後,凡是外院的大額開銷,比如修繕房屋、購置産業等,五十兩以上的,皆需王爺親筆畫押方可支取;内院的各項用度,無論是采買物件,還是發放月例,皆由我過目。如此内外分明,層層把關,二位覺得可有不妥之處?”
李韋忠二人聽了趙靈犀這番滴水不漏的安排,心中皆是一凜,知道新王妃絕非等閑之輩,看似柔弱,實則心思缜密,手段了得。
李韋忠連忙應道:“娘娘說得極是,奴才定當遵照娘娘的吩咐,絲毫不敢怠慢。”姚嬷嬷也點頭稱是。
三人正說着話,忽聽得外面腳步聲響,阿蘿探進頭來,回道:“娘娘,王爺回府了。”他素日往城外大營理事,天黑方回,今日恐趙靈犀年少,不谙世故,特意提前趕回。
趙靈犀三人忙起身見禮:“王爺回來了。”李韋忠和姚嬷嬷亦齊聲道:“見過王爺。”
袁晁目光落在趙靈犀身上,見她神色從容,眉眼間竟有幾分果斷,心下十分滿意。
袁晁徑直走向主位,見趙靈犀欲讓座,便擡手止住,示意她不必起身,笑道:“你坐着吧,不必拘禮,你們繼續議事。”說罷,便在她身旁的座位上随意坐了下來,姿态閑适。
趙靈犀微微一笑,重坐下來,繼續說道:“方才李總管禀報,府中賬目虧空九百餘兩,既有記賬之誤,又有下人私挪之弊,妾身方才說到銀錢支取的規矩,凡是外院大宗開銷需王爺簽押,内院用度由妾身過目。不知王爺意下如何?”
袁晁見趙靈犀案身前的茶盞已空,便順手拿起桌上的紫砂茶壺,略微傾身,替她将茶水慢慢斟滿,動作自然而熟稔。
茶水淅淅瀝瀝注入白瓷茶盞中,趙靈犀忙伸手輕輕扶了一下茶杯,袁晁笑道:“你說得甚是有理,既然虧空之事已經查明了,便該有個了斷,也好警示府中衆人。”
李韋忠将袁晁對趙靈犀的體貼親昵看在眼裡,心中大震,暗忖:王爺對她如此看重,情勢如此,我且收斂順着些罷,免得自讨苦吃。想到此處,他自是更加恭敬地應和着趙靈犀,再不敢有絲毫敷衍。
李韋忠恭聲道:“賬目上的錯誤,自然要核對清楚,該改正的改正,該追回的追回。其中三百兩是賬房先生疏忽,混了去年的修繕款;另有六百餘兩,是廚房采買的張順與外院車夫趙六串通,私自挪用了去,不過采買的憑據還在。老奴會命他們如數歸還。”
姚嬷嬷接口道:“如今既抓了先行,以奴婢看,不止要讓他們歸還舊賬,更要依律懲處,以儆效尤。”
袁晁倚在椅背上,道:“府中規矩散漫已久,如今出了這等虧空之事,倒也是敲山震虎的好時機,你們照章辦理便是。李總管、姚嬷嬷,這些年來,虧得你們辛苦操持偌大的王府。往日之事,不必再深究,但日後務必要盡心盡力,内外齊心。若有再犯者,絕不輕饒。”
日影西斜,已到了晚膳時分,李韋忠和姚嬷嬷皆躬身退下。袁晁自議事廳中起身,甚是自然地伸手,牽起趙靈犀的纖手,笑道:“走吧,咱們回凝和堂去,隻怕瑛姐兒他們都等着用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