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中正廳内,銅爐之中燃着些許松香,滿室寂靜,幾可聞針落地之聲。趙靈犀端坐于上首,身着一襲鵝黃色繡金線團花長裙,烏發高髻,斜簪一支金鑲寶石梅花簪。她目光掃過堂下衆人,将他們的神情舉止一一收入眼底。
堂下,總管李韋忠與内院管事姚嬷嬷并肩而立,身後還跟着幾名仆婦,為首的正是林娘子,手中捧着各院的用度清單、下人名冊等一應物件,恭恭敬敬地候着。
李韋忠面上堆笑,雙手交疊于腹前,微微弓着腰,瞧來是極盡恭謹之态,偶爾擡頭觑視趙靈犀的神色,心内揣度這位新掌中饋的王妃,究竟是何等分量。
姚嬷嬷雙手籠在袖中,嘴角微微向下撇着,老成持重,與往日神情并無二緻。
趙靈犀啟唇一笑,聲音不急不緩:“今日是頭一次與各位見面,特意将大家聚在一處,也好議一議府中的事務。王府之事,千頭萬緒,諸位都是府中的老人,往後還需多多提點才是。”
李韋忠清了清嗓子,躬身笑道:“娘娘說哪裡話來,我等不過是盡些本分罷了。這些賬簿、名冊上,俱都詳細記錄着各院的用度,就連王爺和世子爺的開銷也單列了一份,清清楚楚。如今中饋交到娘娘手中,府中上下都等着您的示下。”
趙靈犀并未順着他的話頭往下說,隻淡淡“嗯”了一聲,目光轉向兩人,緩緩道:“府中一應開銷,既是按着舊例而來,必定自有章程。日後我若有不明白之處,隻管向您二位請教便是。”
姚嬷嬷似有話要說,卻又忍住,隻拿眼角的餘光,悄悄觑了身旁的李韋忠一眼。
趙靈犀将這一切看在眼中,心中不由歎氣:熙熙攘攘,利來來往,眼前這二人,一個圓滑世故,一個老辣如姜。俱是久經世故,并不好交心相處。
略一沉吟,趙靈犀将目光投向李韋忠,含笑道:“李總管想必是對王府内外之事,爛熟于心,今日既來了,不妨先說說,咱們王府中可都有什麼要緊的關竅之處?”
李韋忠遲疑了一下,倒是沒想到新王妃竟如此單刀直入,一時有些語塞。轉念之間,他堆起笑容,回禀道:“回娘娘的話,先不說王府中日常往來、節日賞賜,便是各院的開銷,着實都不算小。就拿王爺院裡來說吧,每月單是筆墨紙硯,便要二十兩紋銀,炭火、茶水等雜項開銷還不算在内。世子爺的刀槍劍戟且不說,單是請來的師傅們,一個月也要将近六十兩銀子,郡主院裡又得十來兩,琮哥兒雖還小,可奶娘、丫頭們的月例、各色玩物,開銷也不少。更别提廚房裡每日的采買,那更是一筆巨大的數目。”
趙靈犀聽罷,臉上仍舊是淡淡的笑容,道:“李總管這話倒是說得透徹。隻是你來瞧瞧這賬上,王爺書房裡的老坑端硯,同一日付出去了四份款項,端硯貴重,難道是不易尋得,便多買了幾個不成?”
李韋忠聞言,接過賬簿細看,果然多付出去五百多兩銀子。他額上微微見了汗,連忙分辯道:“娘娘,這……此事奴才并不知情,想必是下頭的人疏忽了,容奴才仔細核實之後,再來回禀娘娘。”
趙靈犀聽罷,身子微微向前傾了傾,笑道:“你瞧,這賬上還記着,世子爺的武師傅上個月的月例是五兩銀子,可前個月卻記了十兩,這多出來的五兩銀子,是個什麼名目?”
李韋忠一聽,忙上前一步,急道:“娘娘,這筆賬是奴才親自經手的。前個月之所以多給了五兩銀子,是因為那位武師傅教得極好,奴才想着,世子爺的武藝要緊,便想着多賞他一些……”
他話未說完,便被趙靈犀擡手打斷了,語氣依舊溫和,道:“賞些?這銀子是你賞的,還是王爺賞的?賬目上沒有個準數,隻憑你一句話,便随意多給五兩銀子,府裡的規矩還要不要了?”
李韋忠一愣,臉上的笑僵住了,忙低頭道:“娘娘教訓的是,是老奴一時糊塗,便沒請示過王爺就擅自定了……”他的聲音發虛,顯然沒料到趙靈犀竟如此敏銳犀利。
姚嬷嬷見狀,連忙接過話頭:“娘娘說得極是!師傅們教得好,那是本職所在。銀子也不能這般胡亂花費下去,壞了府裡的規矩。”
趙靈犀瞧了姚嬷嬷一眼,點了點頭,語氣也緩和了幾分:“李總管和姚嬷嬷俱是為了府裡着想,這份心意王爺也都明白。隻是這事既交到我手裡,我自不會叫它亂了章法。”說着,她轉過頭,再次看向李韋忠,聲音一沉:“李總管,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不一一點明賬簿裡的漏洞和虧空,但你總得給王爺和我一個明白的說法。明日午後将今年所有的用度單子再送來,再不容許有半點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