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文宗批罷奏章,便起身往景仁宮而去。他年逾五旬,生得面闊耳大,眼窩深陷,舉手投足間盡是帝王之威。他幼年颠沛,登基後多疑果斷,治下臣子無不戰戰兢兢。每每厭倦了前朝群臣的鈎心鬥角,便愛來後宮,與妃嫔閑話片刻,将各色性情的美人當作賞玩,以解胸中煩悶。
景仁宮乃是賢妃居處,殿宇清幽,賢妃正瞧着小宮女逗弄廊下鹦鹉,鹦鹉羽色豔麗,學舌叫道:“娘娘萬福金安。”見到晉文宗銮駕已至,衆人忙跪下接駕。
晉文宗揮手命宮人退下,坐到榻旁矮幾前,接過賢妃奉上的茶盞,啜了一口,方開口道:“朕賞賜的美人,你那好兒子竟推拒不受。今日禦史彈劾他抗旨不遵,輕慢君父。你說這小子,又給朕惹麻煩。”
賢妃聞言,擡眼瞧了瞧晉文宗,淡淡道:“袁晁既是皇上的兒子,又是臣子,行事如何,自當聽憑聖裁。妾身不過一介女流,不敢妄議。”她生得膚白如雪,眉如遠山,如冰雪雕琢,孤高清豔。也不替袁晁求情,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晉文宗聽了這話,眯眼打量她半晌,伸手握住她腕子,心内歎氣:“想當年,朕賜婚李氏與他,誰知李氏懦弱無能,反倒倒貼娘家,叫袁晁費心帶着三個孩子。”他冷哼一聲,“李時敬的手伸得忒長,朕瞧着也膩歪。”
賢妃起身為他續了盞茶,口裡卻道:“皇上既如此說,想來心中已有定奪。他若鐵了心的隻置一房妻室,您便是賞賜下去再多美人,也不過是枉費。”
袁晁見慣了父皇的雷霆手段與母妃的清冷疏離,心底深處,自有一股對家庭溫情的渴慕。晉文宗縱有萬般權勢,卻不察兒子的心事,隻管以帝王之威,裁斷天下,哪裡顧及人倫冷暖?
光陰似箭,轉眼離大婚之期不過旬日,趙府與義安王府上下忙碌異常。趙府中,楊氏指揮仆婢收拾箱籠,整治嫁妝,一應物件皆要齊整。田産契書、古籍字畫、瓷器漆器、金銀首飾、绫羅綢緞、皆是按照規制整治,遠不及王府富貴,卻也是傾全家之力,盡顯體面用心。
趙靈犀每日皆不得閑,早早起身,随教養嬷嬷學習宮廷禮儀,研習規矩,片刻不得歇息。
王嬷嬷是個五十來歲的婦人,生得一雙三角眼,瘦不伶仃,卻最是挑剔不過。趙靈犀本是小吏之女,得封王妃已是天大的造化,王嬷嬷嘴上不言,心下卻有幾分不以為然。
她每日立在趙靈犀身側,一舉一動稍有不合,手中戒尺便“啪”地輕敲桌面,口裡道:“姑娘步子邁得大了些,王妃行走,當如蓮步輕移,必定中規中矩。”
“行莫回頭,語莫掀唇,目視前方三尺處,不得左顧右盼、搖晃身軀,不得随意擡手撩發……”
私下裡,對着另幾個教引嬷嬷嗤笑:“唉,也難怪,五品官家出身,素日禮教不嚴,難免行止松散。不過是仗着幾分顔色,才攀上王爺這高枝兒。”言語間很是輕慢。這話卻是傳到了趙靈犀耳中,她面上不動聲色,依舊依着規矩習進退揖讓之理。
王嬷嬷隻當她好脾性,易拿捏,愈發得意,仗着管皇後撐腰,事事在趙靈犀前擺譜充大。
趙靈犀隻管勤學苦練,步子放得更輕,揖禮做得更穩,竟叫王嬷嬷挑不出半點錯處。趙靈犀玩笑道:“若日後我禮儀出錯,辱沒了王府威儀,必定是嬷嬷們藏私,未曾傾心教導之故。”衆嬷嬷見她如此,反倒心内忐忑,不與王嬷嬷合流,隻耐心教導。
巳時,趙靈犀才從王嬷嬷處脫身,試穿完鳳冠霞帔,已是滿身疲倦。嫁衣乃是織造府特制,金絲攢花,紅羅百褶裙上繡着鸾鳳和鳴,端的華貴非常。對着銅鏡試戴鳳冠,隻覺頭重得似要壓塌肩頸,不由歎道:“做王妃的,也忒辛苦了些。”
自趙靈犀婚期将近,李錦姝心裡的酸澀便如陳年老醋,愈發濃烈。她本是先王妃李毓的親妹子,自幼在父母跟前不得寵,眼見袁晁對趙靈犀情意日深,自己一腔情意空付,心中是又妒又恨。
這日,李錦姝借着探望袁長瑛的名頭,帶着丫頭綠茗,乘轎來了趙府。袁長瑛正坐在廊下,手裡抱着個布縫的小狗玩偶,正纏着趙靈犀陪她玩耍。
李錦姝一進院子,見了這光景,面上笑得親熱,她走上前,屈身摸了摸袁長瑛的頭,笑道:“瑛姐兒想小姨了沒有?你在這兒過得倒自在,瞧這小臉兒,比在王府時還圓潤些。”
趙靈犀笑着讓座:“天兒這麼熱,倒是辛苦三姑娘跑一趟。”
李錦姝坐下了,拿着帕子拭汗:“這倒不算什麼,我在王府閑着也是閑着,給你們帶來些王府的新鮮瓜果。聽說趙姑娘的嫁妝整治的齊整,便也來看看眼界。”
趙靈犀輕笑:“不過是些粗物,哪裡入得了三姑娘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