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薄唇微抿，視線移向膳房，顯然并不想理會小乞丐這有些挑釁的舉止。

“哎呀呀！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這麼不懂事，不去幫忙呀？”看出裴燼對自己的不在意，阿生也不惱，他一手握拳一下下敲打在另一隻手的手心，端着老油條的姿态繞着裴燼轉圈打量。

“追女孩子可不是這麼追的哦，要勤快一點，殷勤一點，懂吧～”刻意拖長的語氣帶着顯而易見的調笑意味，配合那張五官亂飛又古靈精怪的笑臉，卻也不顯得讨厭。

“哥哥說得對！我們是小孩子，還可以坐享其成，長大了就能不這樣了哦？”妹妹彤彤吞了吞口水，奶呼呼地幫腔。

“動手幹活餓不着，遊手好閑飽不了！”早早就有老學究氣質的弟弟阿洛搖頭晃腦地念着打油詩，和哥哥妹妹統一戰線。

三個小孩你一言我一語，不知怎麼地就給裴燼扣上了諸多帽子。

裴燼本沒打算搭理這群小蘿蔔頭，但看到三小隻都仰着頭等他回話的模樣，“我不會”，他淡淡垂下眼眸。

江湖人大多都是如此，所有的精力都被用來躲避暗處的刀光劍影，生活的志趣被生存的壓力擠壓到最低，最後極端到隻要能維持基本的生命體征就行。

“不會做就不做啦？”阿生故作誇張地提高音量反問。

“煮飯不會，劈柴燒火你總會吧，切菜遞菜也不算難吧，啧啧啧！”三個小孩齊齊站成一排，右手握拳熟練拍着左手掌心，滿臉不贊同地搖頭。

膳房。

周行露正一下一下地專心揉面，就見裴燼抱着劍走了進來。

“我來幫忙。”少年劍客直挺挺地立在一邊，薄唇微抿，眸光黯淡。

“好啊。”雖然好奇對方怎麼突然開了竅，但周行露體貼地沒多問，指了指堆在牆角的蘆菔，少女淺笑着指揮：“先把那些洗幹淨切絲。”

裴燼沉默地聽從指令，劍鋒過處銀絲紛落如雪，案闆上很快堆起玉屑似的細絲。三個小尾巴扒着門框探頭，六隻眼睛随着菜刀起落瞪得滾圓。

有了免費勞力的加入，早膳的準備速度果然快了很多，等兩個大人收拾好出去時，阿生已經帶着弟弟妹妹把庭院中的桌椅闆凳擦得幹幹淨淨。

“哇，好香！”聞到食物的香氣，三個小孩蹦蹦跳跳地簇擁過來，舉起雙手就想幫忙接過去。

“當心燙。”周行露避開阿生伸來的手，回以對方一個安撫誇獎的笑。

“阿生已經幹得很棒啦。”放下菜碗的指尖還帶着灼熱，少女自然地伸手在孩子蓬松的頭發上輕揉，惹得半大男孩像隻被撓了下巴的小獸呼噜呼噜笑。

裴燼看着那邊的動靜，回眸正對上同樣舉起雙手，眼巴巴望着他的彤彤。

小女孩黑葡萄似的眼睛漆黑晶亮，少年劍客喉結滾動，生硬地重複：“燙。”

晨風送來食物芬芳，煎餅金邊卷着翠色蔥花，蘆菔絲裹着琥珀色肉汁在蒸籠裡舒展腰身，熱豆漿翻滾帶起醇厚奶香。

三個孩子喉頭滾動的聲音此起彼伏，幾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飯桌，隻待一聲令下，竹筷聲落下似驟雨。

饫甘餍肥，杯盤狼藉。

阿生腮幫鼓得像囤糧的倉鼠，擱下最後一個的肉餡包子，突然開口：“露姐姐，杜老大應該快半月沒去賭坊了。”

小孩兒指尖的油漬泛着光，與他故作嚴肅的小臉對比鮮明，繼續說：“最近隔壁縣出了大事，說是來了一群南北流竄的擄人販子。縣衙裡那些老爺們現在火氣大得很，已經連着好幾天去那些地下賭坊找麻煩了。”

說到這裡，阿生有些遲疑地頓了頓，試探問道：“露姐姐，你是在查柳小娘子她們的案子嗎？”

周行露點了點頭，絲毫沒意外阿生能猜到這自己的心思。

别看這幾個孩子年紀不大，可率領着縣裡的小乞丐幫派，在打探傳遞消息方面，眼前這三小隻自有一套門路班底。

見她态度如此坦然，阿生眼底閃過幾分猶豫，顯然擔憂自己心儀的露姐姐會因此涉入險境。

然而沉默片刻，尚不到英雄救美年紀的小頭領還是老老實實地說道：“隔壁縣的弟兄還傳信說，因為抓捕人販的事情，隔壁縣已經戒嚴城門好幾天了。

若是杜老大真去了大通賭坊裡，不太可能這種時候還不願回家。”

周行露執勺的手頓了頓，點頭同意阿生的推斷。

溫熱的豆漿随着她的動作在碗中漾開漣漪，另外兩個小腦袋不約而同湊近她，被一人喂了一口甜滋滋的蜜豆漿。

阿生恨鐵不成鋼地看了眼已經美得找不着北的弟弟妹妹，聲音裡帶着隐隐的羨慕酸澀：“而且前幾日順子哥蜷在葫蘆巷打盹，隐隐約約看見杜老大背着個大包袱往外走。”

“大包袱？”周行露感興趣地出聲打斷。

阿生點了點頭，認真補充：“就八月廿七那天，順子恰好睡在了杜家那片。他說好像見過一個神似杜老大的身影，不過他那天本就睡得迷迷糊糊的，左右雜物又多，就沒太看仔細。”

“啪嗒”，竹筷掉落碰觸到陶瓷碗碟的聲音清脆，橘枝落葉飄然而下，模糊周行露驟然冷肅的眉眼。

少女剛想說什麼，“裴少俠！”梁猴兒破鑼似的喊聲撞碎滿院凝滞：“裴少俠，找着啦！賣藥的人找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