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沒落成還想讨錢?做夢!”另一道女聲不甘示弱反嗆,忽又壓低聲音詭語如蛇嘶,“要怪就怪那賤人命硬,喝完一碗還……”
“命硬?你糊弄老子呢!老子往湯裡摻的分量都夠弄死三匹孕馬了!”
“那人怎麼會沒事,你是不是換藥了?”
各懷鬼胎的男女爆發争執,隻言片語揭開晦暗陰謀的一角。
裴燼背肌驟然繃緊,蒼白瘦削的手背上暴起一條條有力跳動的青筋。
“去罷。”少女氣音如絮,卻似驚雷炸在他耳畔。
周行露能察覺到身邊人的心緒變化,似流動在地底的岩漿,滾動壓抑着極其危險的情感。
少年劍客沒有說話,他偏過頭,望進她甯靜坦率的褐眸裡。
“距離蒲叔他們應該還有一會兒,若錯了——”無盡夜色中,少女那輕柔的嗓音難得帶了些耍無賴的意思:“我替你向蒲叔讨饒可好?“
風吹散烏雲,皎潔的月光正巧灑在她的瑩瑩臉龐上,在睫羽間碎成星子。
“不過打架我真就沒辦法,”她補充一句:“接下來隻能靠你自己小心啦。”
故作輕松的調侃落下,一點點驅散暗夜中那由嫉妒化成的吃人怪獸。
劍光乍破夜色。
玄色身影掠下屋檐時,駭人寬劍終于擺脫束縛它數日的鳄皮劍鞘,露出内裡峥嵘全貌。
周行露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劍,明明外形看起來極為笨重,但在它主人手中卻似一片輕快暗影,流星白羽腰間插,劍花秋蓮光出匣。
寬劍橫舞,掀起陣陣飓風,銀光乍起,矯若叱咤蛟龍,震撼堪比驚濤拍岸,再勝曠野驚雷。
這樣的滔滔劍光持續了片刻,等蒲老大他們氣喘籲籲地趕到時,隻見檐下燈籠昏黃裡,少年劍尖垂血,陰影爬上他如覆寒霜的側臉,恍若修羅臨世。
離他不遠處,歪七扭八地躺着一個手持大刀、面容猙獰的兇惡漢子。
若不是他還哎呦哎呦地痛呼個不停,就憑那血肉模糊的模樣,還真讓人難分生死。
“呦!十八刀,輕傷!”被急匆匆拉來救場的縣衙仵作邊驗傷邊啧啧稱奇,調皮地對裴燼擠眉弄眼。
「小夥子好俊的劍法啊!」
聽到老仵作的話,一群開了眼界的衙差漢子們才猛松一口氣,趕緊将人擡走。
當然,衆人也沒忘蜷在廊柱後瑟瑟發抖,差點被吓得說胡話的沈家丫鬟。
“你是……沈大夫人院子裡的蘭梓?”一個衙差認出她,不确定地問。
蘭梓魂不附體地擡起臉,倉皇失措地解釋:“我不是!我不是!我隻是來送些東西。”
“這種時候,幕離遮臉來送東西?”捕捉到她閃爍不定的眼神,梁猴兒一針見血。
蘭梓被他堵得瞬間說不上話,支支吾吾漲紅了一張臉。
“先把人帶回去!”蒲老大冷眼看着,沉聲說道。
幾個衙差當即領命,挾着還想争辯叫嚷的蘭梓往外走。
偌大的院子裡,唯獨留下緊蹙着眉頭的蒲老大和抱着寬劍的沉默劍客。
等人走遠了,蒲老大終是沒忍住自己的暴脾氣,開口就是一通斥責:“臭小子,你動什麼手!萬一不是怎麼辦!
就算真是,這裡也不是江湖,還有規矩王法,規矩比命大!
老子就知道你忍不住,急慌忙就拖着個破腿就來找你,結果你小子動作還挺快。
瞧瞧這院子!瓦碎了,門裂了,回頭屋主人來縣衙讨修繕錢,是你掏銀子還是老子當褲子?!”
嘴上罵罵咧咧,蒲老大一雙利眼還是在裴燼身上來回審視,生怕對方在打鬥中也受了傷。
看地上男人執刃的熟練模樣,也是個手上功夫不弱的亡命之徒。
“……”
挨了訓斥的少年劍客垂眸不語,白布擦拭劍身,細緻專注。
“瓦是我踏碎的,賠。”
聲如冷泉擊石,瞬間讓蒲老大原本降下去的火氣又迅速湧上來:“臭小子!那是錢的事嗎?
我說的你都聽見了沒有!再敢擅自出手,老子就把你那破劍熔了打鋤頭!我說你……”
“蒲叔!”唠叨的話說到一半被打斷,周行露從屋中推門出來。
她手裡拿着一套被人穿過的蓼藍短打,一個藥瓶以及——
一個與遺留在秘繡樓的那個别無二緻的纏枝蓮紋茶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