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問詢還在繼續。
燭火搖曳,師姨娘纖指絞着錦帕,玉色面龐愈發慘白如紙。
饒是如此,她也不忘為秘繡樓說情:“我是信得過秘繡樓的,肯定是那賊人尋了機會,避開衆人偷偷下了藥,後來就……”
眼看失而複得的美人再度淚意盈盈,沈老爺長歎一聲,溫熱掌心懸在師姨娘肩頭,欲落未落:“莫怕,都過去了,好在你和孩子沒……”
話到半截又生生咽下,他轉頭對着戰戰兢兢的仆從說道:“太太愛用的蜜麻花呢?還不快端上來,給姨娘壓壓口中藥味!”
沈家管家觑着榻上女人面色,忙捧來鎏金暖手爐。
師姨娘卻側身避開,柔荑輕覆小腹,低聲說:“老爺不怪妾身就好了,都是我不小心。”
話音未落,她便掩唇嗆咳起來,單薄肩頭顫抖如翕動的蝶翼。
沈老爺急得搓手,竟直接擡腿踹開了管家,用袖子為她拭臉,動作笨拙得似初為人父的毛頭小子。
待喘息稍平,師姨娘才感激地看了沈老爺一眼,繼續說起醒後的情形:“我見過柳小娘子幾面,聽到她的聲音,就知道我也是栽了。本想相互幫忙解解繩子,可惜我這破身子。”
話未竟,晶瑩淚珠已滾落腮邊,正滴在沈老爺慌忙伸來的掌心裡,燙得他心一顫。
滿室燭火跟着晃了晃,沈老爺眼中疼惜更盛,柔聲勸慰:“可不許哭了,哭多傷身。前些日你還說臨安流行的珍珠花钿好看,如今你這淚珠綴腮,倒是先扮上了!”
俏皮纏綿的寵溺情話,逗得師姨娘破涕為笑。
廊下當值的婆子們交換着眼色——她們何曾見過老爺這般伏低做小過?
俊秀儒雅的酒樓掌家人在外素來端方持重、舉止得宜,也就師姨娘這副弱柳扶風的風流仙姿,才能惹得沈老爺如此失态。
師姨娘輕輕笑着,蒼白秀麗的臉頰上浮起飛霞般绮麗的薄紅,正欲開口,卻又意外地嗆咳一聲。
“咳咳。”美人再度淚光盈盈、嬌喘連連,好不容易松口氣的沈老爺慌得疊聲喚人。
霎時一大群女婢男仆魚貫而入,端熱茶的端熱茶,送溫巾的送溫巾,生生将付春山等人隔在外頭。
望着人牆後的朦胧倩影,付春山濃眉緊鎖:情況這樣糟糕,怕是他們硬留下來,估計也問不出什麼了。
沈家管家一直默默觀察着屋内形勢,見付春山等人起身,适時小跑到沈老爺邊耳語幾句。
後者經他提醒,恍然擡頭,對着他們歉疚地擺擺手。
立刻有一個眉眼機靈的小厮引他們出去。
“諸位弟兄見諒,我家姨娘實在身子不适,還請各位行個方便。
今日招呼不周,我家老爺擇日定于全福樓設宴擺酒,給大家賠罪還禮。”小厮裝模作樣地拱手,這副幾乎照搬山上管家的客套說辭,還真是沈家一脈相承的作風。
付春山沉着臉沒有說話,一行人快步出了滄珠院。
“貴府當真熱鬧!”負責打探消息的小衙差綴在隊伍最後,自來熟地勾住小厮脖頸,眼珠滴溜轉。
小厮看了好久的内宅大戲,早憋了滿腹閑話,見小衙差有興趣,當即壓低聲道:“自打師姨娘診出喜脈,正院摔瓷器的聲響就沒斷過!”
好不容易安生兩日,師姨娘死裡逃生回來了,這沈家接下來的日子,可又不消停啦!
“不過這事也是離奇,我剛聽着,那師姨娘可是在四雙眼睛緊緊盯着的情況下,被那賊匪悄無聲息地帶走的。
這樣厲害的迷藥,這麼利落的手段,這賊人要麼是鬼怪,要麼就是江湖上那些來無影、去無蹤的煞神吧!”小厮煞有其事地瞪大眼睛,尾音意味深長。
突然,他左右看看,見沒什麼生面孔,才一臉賊兮兮地靠近:“诶?我聽說你們那兒就剛來了一個?”
“放肆!”豎耳偷聽的付春山當即厲聲喝止,那張忠厚正直的闊臉肅然認真。
“裴少俠可是蒲老大特意請來的貴客!下次再讓我聽見這樣的話,别怪我不客氣!”刀鞘撞地铿然作響,付二都頭撩起衣擺,露出下頭古樸威嚴的鐵火牌。
見他态度如此強硬,那愛說嘴的小厮也有些被震住了。
心虛地自打了兩下嘴巴,見付春山沒有繼續追究的意思,他才吐了吐舌頭,隻将人帶到大門邊,就一溜煙轉身跑了。
***
夜風卷着桂香撲進楹窗,内室青銅漏壺滴答作響。
周行露垂眸思索着裴燼給出的三家消息,指尖木作随着思緒無意識地流暢翻轉。
片刻後,她才恍然擡起頭來,起身自架上取來一個長方形的卷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