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打下柳小娘子手上的簪子,柳老爺壓低的聲音裡掩不住氣急敗壞。
暗處青瓦簌簌輕響,裴燼目送梁猴兒一行人轉過街角,玄色衣袂已掠向沈宅方向。
城北,沈家正堂。
果如周行露所猜測的,付春山一行人喝空了三盞茶,也不見師姨娘那有什麼動靜。
有心思活泛的年輕衙差坐不住了,遙遙接到二都頭的眼色,就打了個要更衣的幌子溜出屋門。
一炷香[1]後,在外頭磨蹭晃蕩許久的小衙差才意猶未盡地回來,帶回一肚子的八卦消息。
原來,師姨娘并不是溧水縣本地人。
大概半年前,她跟着外出采買的沈家商隊一起回來,玉貌朱顔驚鴻一瞥,便讓沈老爺不顧衆人阻攔,将其迎作沈家唯一一名妾室。
因着相貌出衆、性情溫婉,甫一進門,師姨娘就頗得沈老爺寵愛,得以獨居沈宅東側的滄珠院。
可那地方原是沈大夫人為自己快及笄的女兒準備的,突然被人橫插一腳,原本就仗着娘家勢大作風硬氣的沈大夫人當然不樂意,當即便跑去和沈老爺争論了。
饒是如此,沈老爺也沒讓步,忍了沈大夫人的唠叨幾日,就一錘定音了結此事。
被駁了面子的沈大夫人當然氣不過,就此與師姨娘結下梁子。平日裡對後者百般刁難,明面上的苛責針對不斷,暗地裡的搓磨擠兌也沒少。
師姨娘性子綿軟,受了委屈也不願多生事端,一直默默忍讓着。
好在她自個兒也是争氣,入沈宅半年,寵愛長盛不衰不說,更在近日診出懷有兩個月的身孕。
那可是件天大的喜事啊!連久居佛堂的沈家老太太都給驚動了。
原因無他,雖說沈老爺如今算是風光無兩——外有經營得紅紅火火的全福樓,内有妻妾在側溫香軟玉,但人至中年,他膝下僅有一個大太太所出的姐兒。
這偌大的家業沒有親生兒子繼承,對所有沈家人來說,都是日夜懸着心頭上的一塊巨石。
如今師姨娘懷了孕,沈老爺和沈老夫人恨不得将她護得跟眼珠子似的。這次能被劫走,過程也是離奇得很,沒準……
“沒準就是那位怕這偌大的家産旁落,私下買兇動的手呢!”模仿着剛聽到的婦人碎語,小衙差沖着沈家後宅的方向擠了擠眼。
看着他這副輕浮讨打的模樣,付春山不悅地冷了臉色:“無憑無據的事,你也敢亂說,小心給衙門丢臉!”
得到這不輕不重的訓斥,小衙差立馬收斂臉上的笑意,縮縮脖子繼續喝茶。
一行人又耐着性子等了半晌,姗姗來遲的沈管家才對衆人邀請道:“姨娘已收拾好了,各位請往這邊走。”
曲廊浮霭,方池皺縠,梧葉泛黃,白鹭梳羽。
一行人跟着管家穿過庭院花園,步入一個僻靜雅緻的院落。
院中景色落拓明亮,蕉窗凝碧,桂魄浸樓,可見院落主人師姨娘的蕙質蘭心。
微風拂過,挾着老大夫的絮叨傳入衆人耳中:“胎息浮滑,最忌驚悸,夫人且得好好保養,才能……”
“老爺,付都頭他們到了!”管家先行一步出聲,打斷屋内的對話。
付春山微微皺眉,一行人被管家帶着進入正屋,恰好與收拾好藥箱離開的老大夫錯開。
藥味彌漫的外間,頭戴月白抹額、面若金紙的師姨娘斜倚在紫檀雕花榻上。
眼含憂色的沈老爺心疼地握着她的手,眉間兩道深褶欲展不展。
見他們來了,沈老爺忙起身相迎。
那是一個樣貌非常儒雅風流的中年人,眉眼清秀,文質彬彬,舉手投足間不像成功的商人,倒像個溫文爾雅的教書先生。
“春山兄弟見諒,珠娘的身體實在虛弱。”他低聲解釋着,不疾不徐的話語裡滿是歉意。
珠娘?明珠盈盈,便如榻上女子的樣貌身段那般,純淨柔美。
付春山擺了擺手,剛想說起案子,忽然,門外珠簾驟響,十二顆暖白海珠清脆相擊,噼啪亂撞似有火星怒綻。
“老爺倒是疼人,剛聽到消息就扔下生意眼巴巴跑來了!”沈大夫人裙裾生風地踏入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