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花爆響,寬劍扣地。劍客落座,燈火宣窗外,夜風再起。
今日午後,柳宅。
柳家正堂,十二扇紫檀木嵌琉璃屏風照得室内明光煌煌。柳小娘子被一大幫仆婦們簇擁着穿過抄手遊廊,慢吞吞擡步跨過門檻。
餘光瞥見她新換的遍地金馬面裙尾,梁猴兒急忙将手中茶盞擱回桌案,和幾個還在美滋滋品茗的衙門弟兄們使了個眼色。
原本還在擠眉弄眼、露出不值錢笑意的衙差們收到暗示,頓時收斂神色,挺胸直腰,右手拂上大刀刀柄,努力保持人前嚴明無私的冷面模樣。
柳老爺跟在自家女兒身後,面色難看地走進來。
看見梁猴兒們的嚴肅架勢,那張圓潤憨厚的臉上立刻浮起親切和善的笑意,殷勤招呼道:“哎呀,各位弟兄們别拘束呀,都當自己家一樣!來,用用點心,諸位弟兄們走了一路,肯定累壞了吧!”
話音剛落,就有四個綠衣窄袖的丫鬟端着一盤盤糕點走進來,小心恭敬地擺在衆人身側。
梁猴兒清了清嗓子,仿佛完全沒因柳老爺的糖衣炮彈動容。
學着記憶中蒲老大的樣子,他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公務在身,柳老爺就先别忙了。”
說完,他也不等柳老爺反應,視線直直轉向已被人扶至上位的柳小娘子。
收了笑的瘦長臉看着有些唬人,他沉着眼睛,不軟不硬地說道:“柳小娘子既已收拾妥當,還請與我們詳細說說案發那日的情景。時間緊急,我們還等着去衙門回話呢!”
聽出梁猴兒這是不滿自己耽誤的時間太久,柳小娘子面上有些不好看。天真嬌俏的富家小姐尴尬地呷了口茶,小心翼翼梳理說辭。
溫熱的茶水入喉,慌亂無措的心才定了定,空無缥缈的目光停在半空中,她認真回憶。
“那日我原是去玲珑閣看新到的點翠頭面,結果走到半路,感覺绶子輕飄飄的,才發現自己居然忘帶了錢袋子。”如此說着,柳小娘子臉上浮現一抹飛霞,似是羞赧自己的馬虎大意。
旁聽的柳老爺對此倒是習以為常,笑着圓場:“這丫頭從小被她娘寵壞了,不愛記事,平日裡總是丢三落四的。”
“爹爹!”柳小娘子不想自家爹爹在這麼多人面前揭自己的短,嬌嗔跺腳制止。
柳老爺見狀故作懊惱地拍了拍自己嘴巴,借着寬袖掩映,對随侍的下人眼神一瞥。
後者接到暗示,順勢提起茶壺,知情識趣地又給堂中衆人滿上一盞。
明山雲霧的茶香混合堂中燃起的木樨蒸,在被午後陽光染成金色的明室中氤氲開來。
是去杜家的那幫衙差聽着就羨慕的舒适待遇。
而經過柳老爺這一打趣,堂中氛圍明顯松弛輕快幾分。
被自家爹爹說破了本性的柳小娘子也顧不上維持表面的矜持端莊了,說起話來流暢響亮不少。
“沒帶錢袋,我也不想白跑一趟,就遣了胡桃回府,說好我在原地等她。”
如此說着,一個粉面紅衣、梳着雙垂髻的小丫鬟在旁俯了俯身,正是當日和柳小姐一起出門的貼身丫鬟胡桃。
見衆人目光聚集于她,胡桃有些緊張,小聲接話道:“我一路小跑趕回府,果然在娘子新換下的裙子邊找到了錢袋,趕緊拿上回去找娘子,不想……”
不想初秋正午的日頭太過毒烈,兩人分别後,身嬌體弱的柳小娘子隻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就覺有些眼暈目眩。
遠遠瞥見有個茶幌迎風招展,她便獨自轉進一側的胡同,想順着旗幡方向過去休息一番。
想到這裡,柳小娘子面上有些心虛,知道多因自己的嬌氣才讓賊人有了可乘之機。
于是她輕輕拉了拉滿臉懊悔的胡桃,又扯着柳老爺求情道:“爹,聽說你後來把胡桃關起來了。這事兒本就不怪她,你罰錯了人,可得和人家賠禮!”
猝不防被女兒拽得一個趔趄,柳老爺手中瓷盞中的茶水亂顫濺出,沾濕了大半前襟。
但他絲毫不生氣,反而一邊掏出帕子拭去女兒指尖的水色,一邊好聲好氣地安撫道:“好好好,我給她放幾天假,再給她二十貫賞銀可好?你慢些說,不着急,别燙着了。”
其實柳老爺當時也是病急亂投醫。畢竟自己這驕縱心大的女兒自小與丫鬟胡桃感情好。要真是胡桃貪心不足,與歹人裡應外合策劃了這起事故,柳小姐定是看不出什麼端倪的。
後面的事情,便是柳小娘子不說,衆人也想象得到——簪金戴玉的嬌弱女郎貪近路進了無人暗巷,這般晃眼的富貴,直接成了歹人的指路明燈!
“大概拐過幾個窄胡同吧……”柳小娘子繼續回憶着,聲音突然輕顫起來。
她聞見身後飄來陳年熏香混着汗酸味,餘光瞥見有陰影籠罩下來。
她害怕地回頭,一個蒙着臉的漢子就從她身後跳出,一把捂住她的嘴!
鐵鉗似的手掌扣住腰際與腕子,話也不說就想把她往深處帶!
柳小娘子也算是有些膽識,反應過來後立即想要反抗。
“當時我就這樣……”小姑娘拔下鬓邊鑲碧玺的金簪,正欲比劃,腳卻一下踢到梨木圈椅上,疼得淚花直轉。